“吾欲减免口赋,鼓励民间生育,朝廷额外征税郡里能补贴一半。
若是郡内资金不足,唯愿贩马之资足以补齐其不足,除此之外,有余力兴修水利就更好了。”
汉朝赋税,分为田税、算赋、口赋,徭役和兵役。
田税不高,富裕的县城为十五分之一,像渔阳这样边郡多为三十分之一。
算赋是针对成年人的人头税,15—56岁,每人每年120钱。
口赋是针对儿童的人口税,1—14岁,每人每年20钱。
渔阳大概有四十万百姓,其中交口赋的人大概有10来万。
口赋每年要交两百多万钱,也就是两百多金,刘安还能负担得起,至于算赋就没办法了。
成年人了,要学会自己努力。
额外的赋税就比如今年二月雒阳发生火灾,刘宏让每郡除特殊情况下都要缴纳两千万到三千万钱。
渔阳郡因为刘安刚刚立下大功,又还在路上没有到任,刘宏便免除了这次的修宫钱。
王松算了一下,除了不固定的额外赋税,口赋和水利一年顶多也就五百金。
而贩马之后起码能获利千金以上。
更好的政治资源,令人眼热的利益,可以干!
只是,天底下真的有一心为民的圣人吗?
王松看向刘安,这个郡守年轻的可怕,眉眼微弯,目光柔和,又有长者之风,不由得深深感叹:
“能得府君,实乃渔阳之幸呀!”
“贩马的马商吾已经联络好了,是中山的商人,价格绝对公道。”
感受到王松的目光不对劲,刘安面无表情的说道。
“哈哈哈。”王松放声大笑。
虽然品行高洁的圣人让人崇拜,但他还是更喜欢和有血有肉有私欲的活人相处啊。
“那文直现在觉得王长史好听了吗?”
“好听!”
有些事不是说干就要立刻干的,刘安先做的事是将自己的小团体融入渔阳的郡治体系。
程进任功曹。
刘备任北部督邮,以巡视边塞的理由,帮刘安去渔阳以北的地方收集张氏的罪证,在这个过程中,王氏会帮助刘备的。
原先的北部督邮是张氏人,为了不使张氏生疑,刘安干脆将其升为渔阳县左校尉。
原先的左校尉,也就是如今的都尉乃是鲜于氏的鲜于辅。
这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鲜于辅在历史上后来是刘虞的从事,也就是秘书,等刘虞被公孙瓒杀死后,带领旧部为旧主报仇,大破公孙瓒。
而且这家伙还有两个厉害的好朋友,一个叫阎柔,和乌桓、鲜卑的关系都很好。
另一个叫田豫,内政和带兵都很有才能,而且很有自己的原则。
历史上,田豫后来在公孙瓒那里做小吏的时候遇上了刘备,并向刘备自荐,刘备很器重他的才干。
但是后来刘备南下徐州,任豫州刺史后,也是就背叛公孙瓒后,田豫以母亲年老为理由请求回乡。
于是刘备只能涕泣着与他告别,说:“只恨不能与君一起建立大业。”
刘备历史上记载的哭泣只有六次,第一次哭泣就是为了此人。
可见其不凡。
刘安很奇怪,鲜于辅是个快意恩仇的性格,和阎柔交好很正常。
但是田豫比鲜于辅小了七八岁,现在才十五,又是怎么和他交好的呢?
正巧鲜于辅向他举荐田豫,刘安便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国让(田豫的字)是田氏旁支的子弟,从小阿父早逝,因此多有同族弟子欺辱于他。
但是他从来都不哭不闹,只一个人收拾好衣服面容平静地出来,吾有一次见到便觉得他不是一般的人呀,因此便很想和他交好。”
说到这里,鲜于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
“国让他总是很冷静自持,吾喜欢逗弄他,看他被吾气的绷不住时,就会觉得很开心,慢慢的就成为了好友。”
田豫没打你真的是脾气好了。
刘安突然想起自己的谋划,再想起田豫未来的才能,不禁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汝把他带来,吾看看他的本事,若是好,吾便接受汝的举荐。”
若是不好的话,就让田豫在程进手底下先学几年,过几年再重用。
“府君汝放心吧,国让他一定行!”
听闻此事,田豫有些紧张,没好气的说:
“汝向府君举荐吾之前,为何不同吾说一声?”
“国让汝放心,府君是个很好的人,很温和的,不会因为汝的家世而轻视汝。
府君身边的亲卫据说之前只是个屠夫的儿子呢,但府君却从未轻视他,甚至愿意与其抵足而眠。
国让才华天授,当一乡间小吏岂不是埋没汝的才华。”
田豫阿父早逝,家里生活艰难,因此去年刚满十四便在鲜于辅的帮助下,到县里做整理书册的杂活。
每月拿着稀薄的俸禄,却不肯接受鲜于辅的接济。
鲜于辅很喜欢新来的郡守,他之前一直听闻他的事迹,无论是气杀檀石槐还是生擒张角,桩桩件件都是大丈夫所为。
因此一直对其心生向往,等见到真人后,发现郡守不仅性格温和,而且为人清廉爱民、品行高洁,便愈发信服。
想起自己的好友田豫如今清苦的生活,不禁想要提拔一把,这才向刘安举荐了此人。
他相信府君不会因为田豫年纪小,家世低微就轻视他。
“吾还算不上小吏,不过是个杂工罢了。”田豫讪笑。
他年纪太小了,还当不了小吏。
“差不多啦。”
鲜于辅摊摊手,笑嘻嘻的说。
“府君跟我下棋,输了六七把都不会生气呢?”
“那汝等就一直下?”田豫有些好奇。
“对呀,如果没人找府君的话,我们会一直下棋。”
“就算我悔棋,府君也不会生气。”
田豫不紧张了。
这个新来的刘府君,大概真的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吧。
“小人田豫,拜见府君。”
田豫很清秀,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是个很通透的人。
穿着简陋的蕴袍,腰背却挺得很直。
“吾听鲜于都尉说汝是个难得一见的俊才。
正巧郡里户曹的位置空缺,吾考校汝几个问题,若是汝能答上,吾便辟除汝为吾的户曹。”
功曹、户曹多是郡守心腹,之前的两人也是被上任郡守带走了。
“唯。”
因为之前刘常曾担任户曹,所以刘安对这方面还是有些了解的。
田豫很聪明,但是这些东西他从未接触过,将自己知道的说完后就诚实的说自己答不出来。
田豫很平静,他知道自己答的很糟糕。
但他依旧相信自己的才能。
他现在只是能力还不够罢了。
才能没有经过锻炼终究不是能力。
这也是他问鲜于辅为什么不跟他说一声的原因。
他觉得等以后自己把能力磨练出来了,他自然会去找鲜于辅帮他举荐。
甚至,无人赏识的话,他会自己举荐自己。
这是他对自己的自信。
“先跟着吾手下程功曹学习处理政务吧,俸禄就领户曹的一半。
等汝什么时候有能力担任户曹了再领全部俸禄可否?”
“府君,吾不是……没有答上吗?”
田豫有些错愕。
“汝又非生而知之的圣人,怎么可能从未接触过便能一一答出来。
因此汝对吾的回答是汝一直挺拔的脊背和从未躲闪的目光。
吾觉得,汝答上了。
这个答案,汝可还满意?”
“……满意。”田豫有些哽咽,但他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
这是第一次有人看到他挺直的背。
也是第一次有人赞同他挺直的背。
“先自尊,方能被他人尊,国让,汝已经做的很好了。”
田豫低下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量在肩上很轻,在心上却很重。
田豫心想,
士为知己者死,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