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远了,钱宝儿怀揣着全部家当,随便收拾了几身能供换洗的衣服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仿佛捡了元宝一样兴高采烈。
但是,信心十足壮志满怀的钱宝儿刚走出门就傻眼了。
四面都是山,山前只有两条小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这路通向哪里都不知道。到底哪儿条是进山哪儿条是出去的?
大山脚下从来不缺猛兽,这要是真贸然进了山,说不定还不够给野兽塞牙缝的。
钱宝儿一下怂了。
想转回去,但一想到钱老头对她干的事,她心里就燃起一团火,拉了拉肩头的包袱,心一横冲天上比了个拳头。
“姑奶奶我就不信了,我还能运气差到真走进山里被猛兽给吃了!”
喊出这句之后,她兴致冲冲地选了左边的路。
待钱宝儿的身影走远了,树丛里突然传来哗啦的声音。
本来背着文房四宝出门要去给人代写书信的宋璟桓气定神闲走了出来。
嘴角还扬着浅淡的笑意。
这个钱罐子当了二十年钱家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突然被丢到穷乡僻壤,要钱没钱要啥没啥,这会儿唯一管着她的人都走了,她要是能坐得住,她就不叫钱宝儿了。
他的身后还跟出来一名身穿玄色衣裳的年轻男子,腰佩宝剑,一脸英气,对他又甚是恭敬,应该是他的护卫。
“主子,需要跟上夫人么?”
“不用,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回。若是夫人回来,记得别让她发现你。”看了眼钱宝儿离去的方向,宋璟桓交待一句便走向右手边的路。
护卫张嘴想喊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是。”
……主子的心思,真叫人看不懂。
不过,主子一贯便是如此的。
夫人嫁了他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
信誓旦旦溜出小院的钱宝儿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转了半个时辰,最后莫名其妙地又转了回来,眼看着自己的终点和起点居然是同一个地方,她愣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去!
“我怎么走来走去又走回来了!”
那半天累成狗不是在瞎转悠么?
侍卫韩恕本来正在考虑如何落棋子,看见突然出现在柴门外的钱宝儿,惊讶地手一歪把棋子都给吓掉了。
“主子,夫人她这是……”
“嗯,她不会认路。”
不,不会认路?
短短六个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却惹得韩恕嘴角一抽。夫人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认路?
“在太平镇生活了二十年,她也只认得从醉仙楼回家那一条路。”宋璟桓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没事人一样地落下最后一枚棋子。
将军。
“韩恕,你输了。”
韩恕傻眼,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小声嘀咕,“和主子下棋我什么时候也没赢过。”
门口的钱宝儿完全沉浸在自己愤怒不甘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
“我就不信了,路都摆在我面前我能走不出去。”
她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选了另外一条路。
宋璟桓气定神闲地收棋子,重新开一局,“来,继续。”
这一次,钱宝儿绕回来是一个时辰之后。
“我去,这路是圈圈么,最后怎么都走回来了!”钱宝儿累得靠着柴门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
早上吃的那点饭还不够消化的,脚皮都磨破了,她这会儿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还以为就太平镇那纵横交错的路会绕晕她,没想到这种小路居然也会绕晕她。
太坑爹了!
院子里,宋璟桓这方的卒把韩恕的将军给吃了,瞬间定输赢。
韩恕又输了。
不过终归是不可能赢的,他根本不觉得输了有什么不对。他只是觉得,主子这么整治他的新婚妻子,实在叫人看不懂。
宋璟桓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的大小姐脾气该是时候磨一磨了,要不然哪天真敢把天给捅个窟窿。”
说着搁下棋子便径自起身往外走。
韩恕心想着:要论起把天捅个窟窿这种事,怕是谁也没有主子往天上捅的窟窿大。
他真的有脸说夫人?
这大概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么想着,他还是收拾了棋盘,闪身躲进了暗处。
宋璟桓听见微响,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院子,这才满意地走出门口。
“娘子?”
随着平缓温和的嗓音响起,一双布鞋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钱宝儿惊得从地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瞪着他,“你你你……你怎么会在家?”
趁机溜走不成还被当场抓包,这境况岂止是一个囧字了得。
“我刚回来,娘子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做什么?”宋璟桓面不改色地伸手去扶她,只字不提自己去给李奶奶写信早就回来了,还拉着韩恕在屋檐下摆了棋盘下棋权当打发时间的事情。
顺便就装了个傻。
“我,我出去认路啊。这以后好歹要在这儿住下了,总得把路认熟了才……才行。”钱宝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无辜无害,撒谎根本不用打草稿。
“认路怎么还背着个包袱?”
“这不是为了,为了方便嘛,万一饿了还能吃东西不是。”
扯,继续扯。
宋璟桓眼底闪过笑意,脸上还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微微笑着把她扶了起来,“娘子认路认了一早上累了吧,我给你做饭吃。”
在那两条路绕来绕去已经把钱宝儿虚脱累得没力气了,听见做饭吃眼睛都要发光了。
但是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路都走不动了,她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宋璟桓身上。
他倒是乐意得很。
一回房间,钱宝儿就躺到床上一动不想动了,宋璟桓也不拆穿,吩咐她好好休息,就关门退了出来。
钱宝儿翻个身倒趴在床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宋璟桓才走到灶房,韩恕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子知道夫人打鼾么……”
宋璟桓切菜的手顿了一顿,眼角瞥向他,“怎么,你去听墙角?”
韩恕忙道,“不不,声音那么大,院子里都能听见了。”
宋璟桓闻言挑了挑眉,“那你就把耳朵塞起来。”
韩恕后颈子一凉,二话不说化作一道闪电消失地无影无踪。
宋璟桓看也不看他,把袍子的下摆束在腰间,便蹲下去开始生火做饭了。
只是,这生火做饭的寻常家务活儿在他手底下,莫名透出一股矜贵,像是在手掌乾坤般贵不可言。
……
钱宝儿是生生被饭菜的香味给吸引起来的。
睡意朦胧间她闻见一阵阵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来,她早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不争气地“呼噜噜”叫了起来。
这不,她一下就从睡梦中惊醒了。
过没一会儿门扉响起叩门的声响,接着便是宋璟桓端着饭菜推门而入的画面。
钱宝儿揉了揉眼睛,定睛看清楚那两盘热气腾腾的是肉和菜,两眼放光,就跟饿狼见了肉似的猛地扑过去。
宋景桓往边上一闪,她扑了空,“扑腾”一头扎在地上——脑袋倒是没真的着地,在她拥抱大地母亲时,有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给拉起来了。
钱宝儿扭头一看,居然是书呆子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拉住了他。
她挪了两步才站稳,细细打量了宋景桓:嗯,书呆子看上去细胳膊细腿儿的,力气还不小。
下回要是摔跤可以拿他当垫背的。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喂饱她的五脏庙。
钱宝儿扭头就盯上了那两盘肉菜,眼睛里都要冒出绿光了:“书呆子,这都是给我准备的吧。”
“嗯,都是你的。”
那么,她就没必要矜持了吧!
钱宝儿咧开大大的笑容,两手抢过宋景桓手里头的肉,迫不及待搁在桌子上,抓起一块就吃了起来。
“娘子,有筷子。”书呆子式发言。
钱宝儿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句:“要筷子那玩意儿干啥使,不如用手来得实际。”
宋景桓还是把洗干净的筷子塞进她手里,她撇撇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但到底没把筷子给扔了,就着满手油就这么抓着。
宋景桓又去把汤和白饭端过来,给她盛了饭,钱宝儿油腻腻的爪子拽过碗去,大口扒了两口饭,又对着那盘肉挪不开眼,甩开膀子大口地吃。
她的吃相依旧只能用狂风扫落叶来形容,肉菜扫进盘子里,活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不过也难怪了,她一早上都在外面转悠,那点早饭已经消耗殆尽,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仪表。
用钱宝儿的话说:仪态能当饭吃啊?
宋璟桓碗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小口小口吃着,细嚼慢咽,比钱宝儿不知道斯文了多少倍。
更是时不时地在她噎着的时候递上半碗汤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嗯嗯,好吃——”
她就这么狂风扫落叶地吃了三碗半,创下她自己饭量的历史新高。
宋景桓眉头有些无奈地往上扬了扬,将锅里最后一点锅巴都扫进自己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