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心中悲凉,眼睛眨了眨,晶莹的泪珠涌了下来,“既然如此,侯爷又何必多话?直接动手就是了!”
这辈子复仇无望,和妹妹相认无望,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只是傅德文,又该如何自处?
想及此,她的泪水流的便愈发厉害了。
顾则淮有些看不懂了,方才傅明月说的那番话,他都听到了,原先这个小姑娘是多精明的一个人了,今日有些奇怪,“我放过你一次两次,不代表我真的不会杀你!”
“我哪里敢这样想?侯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还有你不敢杀的人吗?”傅明月字字带刺,看向他的眼里都是愤恨,“你动手吧!”
声音低了低,她更是道:“反正这也不是你第一次要了我的命!”
顾则淮手中的扳指转得飞快,站在他身后的十九已经垂手立在一旁,只要主子一句话,他就会上前拔刀相对。
顾则淮很少有看不清一个人的时候。
当初皇上有求于他,为的是野心和皇位,如今这满朝文武惧他,因的是什么,他也心知肚明,甚至那些倾慕于他的女子,他也知道是为什么,可眼前这个女子他只觉得看不懂,“我杀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在我手上死的,傅家该怎么办?”
“哦,我看你也不是十分在意傅家,不在意傅家,可难道你也能不在在乎傅德文的死活?”
傅明月心中一冷,这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当初因为顾则淮的一句话,城北傅家没了,更何况傅德文……还在他手上。
她还是没有开口求饶。
顾则淮这几日心情也不太好,皇上对他的防备愈甚,之前想着给他指婚,想着将他的天津卫送给别人。
这一点他并不是在乎,毕竟雏鹰还会长大便想要起飞,只会摔的很惨。
最让他烦心的是傅瑶如的亲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梅睿,矮子当中拔高个,他开始还觉得梅睿不错,可细细想来梅家还是根基太浅,若有朝一日他出了事,怕是护不住傅瑶如。
更何况,梅睿心里还有这傅家七姑娘在了,身边的莺莺燕燕又多,实在算不上什么良人,所以今日他这才想要顾二夫人将府傅瑶如带出来,兴许多走动走动,还能有更好的亲事。
他万万没想到当年流言蜚语还有人敢提!
傅明月是生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也不怕与他四目相对。
顾则淮看着那一双清丽的眸子,耳边传来傅瑶如低低的啜泣声,冷声笑了一声道:“十九,送瑶如姑娘回去!”
十九应了一声,带着傅瑶如就回去了。
傅明月不怕顾则淮,就好像瓦砾不怕玉器,她还能有什么好怕的了?
如今她心底满满的都是怒气,上辈子顾则淮没放过他,这辈子也是一样,要逼死傅德文,养歪了她的妹妹。
原先妹妹性子胆小甚微些,差点也差点,但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妹妹爱上了顾则淮。
她和妹妹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妹妹眼神望向顾则淮,她都知道妹妹在想些什么!
如今她的脾气也上来了,“旁人都说,侯爷不近女色,心中只有权势,侯爷将我推出去视我如挡箭牌,我无话可说,可当年了,难道瑶如姑娘也是挡箭牌?”
还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则淮怒极反笑,“傅明月,你当真以为我将你推出去就不敢杀了你嘛,你莫要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杀了你,比杀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就算是这个时候在齐家动手,也没什么可怕的。”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必同你解释,你也压根没有知道的必要,你只需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行了!”
傅明月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耳畔却是传来了顾则淮的声音,“你口口声声说答应我提的条件只是为了你父亲,可要真的是为了你父亲,方才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还是,你这是欲擒故纵,用不一样的方式来博得我的注意?”
要不然他实在想不明白傅明月为何会揪着当年他和傅瑶如的事情不放了?如今没谁还有这个胆子,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个话!
还有傅瑶如那哭啼啼的样子,若她九泉有知,一定会怪自己的吧!
他眉眼间的不乐更甚,“今日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有下次,便是你是女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不怕死,我从你眼神中已经看出来了,可是你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你父亲想想!如今她的病还未完全好,身上的毒也未完全解开,命悬一线,我有办法让他生,也有办法让他死!”
“我更多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读书人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右手,你说若是我砍了他的右手,他知道这一切是他的宝贝女儿所造成的,是会怪你还是不会怪你?”
“你……”傅明月气得浑身发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道:“你不要动他,有什么事儿冲着我!”
蛇打七寸,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弱点的!
顾则淮笑了起来,眉目俊朗,却更叫人害怕,他上前抚着傅明月的发丝,低声道:“那就要看你听话还是不听话了!”
话毕,他拂袖就走。
傅明月气的眼睛都红了,她恨不得杀了顾则淮,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方能一解心头只恨。
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顾则淮的对手,顾则淮这人警觉心高,只怕她拿着匕首还没凑上前去,就已经被顾则淮杀了。
不!
她不能死!
她被困在牌位中五年,五年里,心心念念就是想着重活一次。
道理都明白,可傅明月眼泪还是纷纷落了下来,就在这时,却听到耳畔又传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傅七姑娘,你别哭了!”
傅明月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干干净净的帕子,用的是绸杭段子,干干净净的。
她再抬头一看,这人不是齐柏文还能是谁?
齐柏文方才就在不远处,他见到了傅明月和顾则淮在水榭,想着自家祖父交代的话——顾则淮这齐家上下谁都惹不得!
他原本是想绕道走的,可见着顾则淮和傅明月都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实在是好奇,也就多看了一会儿。
没想到到了最后,顾则淮走了,傅明月却是哭了起来。
他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后来见着傅明月哭得梨花带雨,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
上次他见傅明月的时候,这傅七姑娘是多骄纵的一个人啊!
傅明月接过她的帕子,擦擦眼泪道:“我没事儿的,多谢齐少爷了!”
“你这哪里是没事儿的样子?”齐柏文虽是男子,可今儿早上也是听自家祖母说起过这件事来了,这付傅家七姑娘也是命苦的,被镇南侯瞧上了,只怕也逃不脱了。
可镇南侯要真的怜惜她也好,可镇南侯明明知道当初那些话传得沸沸扬扬,还将那位傅瑶如姑娘带了过来,说的是带那位傅瑶如姑娘出来露露脸,替她找一门好亲事,可实际上如何,谁又知道了?
他祖父可教导过他,这内宅之可不比朝堂简单!
齐柏文心里有些心里是有些同情这位傅姑娘的,真是够可怜的,“七姑娘想开些,莫要哭了,你长得这么漂亮,若是眼睛哭肿了,那就不好看了!”
上次他见到傅明月的时候,傅明月是个泥人,连眼睛鼻子在哪儿都看不出来!
今日一看,果然,难怪连镇南侯都瞧上她了!
原本傅明月对齐柏文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日众人见到她和顾则淮在一起似又争执,哪个不是绕道走?
说明齐柏文这个人心肠不坏,“多谢齐少爷了!我真的没事儿!”
齐柏文家教甚严,平素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祖父祖母都是叮嘱他好些读书,替齐家光耀门楣,如今猛的见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在他跟前梨花带雨,只觉得有些怜香惜玉了,“傅七姑娘姑娘别哭,其实侯爷……侯爷这个人虽然不晓得心疼人!”
“可侯爷好像没对哪个女人长情过,逢场作戏是有的,之前……之前我还听说他和妓坊的头牌关系很是热络,还有人见过那戏子喂侯爷喝酒了。”
“可没过两天,侯爷便将那头牌抛到脑后了……可怜那头牌还哭天抢地,以死相逼,想要嫁到镇南侯府当姨娘了,所以说……这侯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心了,说不准过几天,侯爷就不喜欢七姑娘了。”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女子,这一番话说的絮絮叨叨杂乱无章,比做学问难多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每说一句话,这脸就红了一分。
傅明月原本心里不痛快,可见他这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得出来,“齐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的好,若是这话叫齐阁老他们听见了,只怕会同你算账的。”
齐家不敢得罪顾则淮,她看出来了。
方才顾则淮过来,便是在花厅中,也是听听那些女眷说了,齐阁老都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匆匆迎了出去,在门口等了半炷香的时间,这顾则淮才姗姗来迟,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齐柏文向来是个妥帖的人,如今听到这话只喏喏点头,“多谢傅七姑娘了,还是傅七姑娘想的周到啊!”
傅明月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起身就去了花厅。
这花厅之中依旧是和煦一片,听戏的听戏,闲话家常的闲话家常,好不热闹,可她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这是齐家,可不是戒备森严的镇南侯府,今日齐家宴客,各家女眷带来了不少丫鬟婆子,不少人看到方才傅明月和镇南侯在花园里争执什么,傅明月好像还哭了!
哟,当真是哭过的,这眼睛红通通的,不是哭了是什么?
想必是傅明月因为镇南侯将那位傅瑶如姑娘带过来,所以心里不痛快了,也是奇怪,顾则淮居然没有当众傅明月难堪,反倒是将傅瑶如送走了。
这事儿,倒是惹人深思!
在做的没一个蠢的,一个个冲着身旁人使了个眼色,好像自个儿心里全明白似的,就好像她们当时在场似的。
傅明月懒得理他们,直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唯有齐诗看她的眼神不变,轻声道:“方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问过侯爷了没?那个叫傅瑶如的到底是侯爷的妹妹,还是他的……”
姘头?
这两个字,她一个世家姑娘并不好意思说出口。
傅明月摇摇头,却还是替妹妹开解的,“应该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回事儿,这京城里头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不知道?芝麻大点事儿就能传成天大,要是侯爷真的喜欢她,怎么会不收了她?侯爷也不像是那种拘于礼法的人!”
这话,也就她敢说了!
众人看似在吃点心,听戏,实际上却是一个个竖着耳朵听她和齐诗说话了,如今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位傅七姑娘在镇南侯心里的位置真是不一般啊!他们得早些押宝才是,免得叫人捷足先登!
她们都是年纪大的夫人太太,不好意思在傅明月一个小辈跟前卖好,一时间众人都凑到了傅老太太跟前了。
傅老老太太病还未完全大好,可被众人一捧,只觉得神清气爽,要知道原先那些个夫人太太是连话都不乐意同她说的,如今一声一个夸赞,直说她会教养晚辈,还说她老人家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有福气嘛!攀上了镇南侯顾则淮,她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反观傅二太太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她的女儿死了,原本死的该是傅明月的,没想到傅明月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怕从天上掉下来摔死了!
外头的流言都在说镇南侯顾则淮与傅明月如何如何,可傅家的流言却不仅仅于此。
陈少堂来找傅明月的事儿,傅二太太知道,她越发觉得傅明月就是狐狸精转世了,勾引了一个男人不算,还得勾引她的女婿,到底是要不要脸了?
这话,她要是敢对旁人说,傅老太太定会剥了她的皮的!
傅二太太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自己那两个可怜的女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趁着齐诗走开的空档坐到了傅明月的身边,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明月你会得了这么好的事儿,就连二伯母以后拍也要看你脸色过活了!”
“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还是一家人,不说提携的话,就说你能不能看在你三姐姐已经够可怜的份上,放过她一马好不好?”
之前她做下的那些事儿,招招都没有给傅明月留下半点余地!
傅明月当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就是不答应的意思了,陈少堂要同傅三娘和离,和她有什么关系了?
这一家子人真是,有意思啊!
傅二太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齐家好歹也算是她娘家的亲戚了,在她的地盘上,傅明月也敢不搭理她,哪里来的胆子?
傅二太太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明月冷冷看向她,“二伯母这话倒是有意思,我是什么意思……二伯母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吧!内宅的事儿你是门清,这朝堂上的事儿,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您大家可以问问您的哥哥和丈夫,他们会告诉您的!”
傅二太太心中一冷,隐隐约约觉得傅明月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会的,哥哥同他说过,这事儿是齐阁老吩咐他们做下的,是万无一失!
她似笑非笑道:“明月,你这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懂了……”
她原本是还想再试探一下傅明月的,可齐诗却是端着一碟子香瓜过来了,“明月!快!你尝尝,这香瓜可好吃了,比我原先吃的都好吃!”
今日是齐家宴客,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珍品。
傅明月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即化,香甜可口,点点头道:“的确是好吃啊!”
齐家只觉得与有荣焉,得意道:“听说这香瓜是新疆那边的贡品了,前两日刚到的,我那个时候听说了这消息,还要求祖母给我尝一尝,可祖母却说要拿来待客的!”
“今儿我可是沾了你的光,打了你的名号,这才端过来一碟子,要不然我姐姐定是要训斥我了!如今也算是沾了你的光!”
傅二太太心中越发不是个滋味,低头看了一眼,这碟子中的香瓜晶莹剔透,迎着阳光看似乎带着透明状。
她再看了看自己案几上摆放的香瓜,虽也不是凡品,可也不是极为稀罕的东西。
她扫视了一圈,也就是齐老夫人和顾二夫人桌上摆着的是这种品相的香瓜,不过是一碟子香瓜,还分个三六九等?
这齐家也是上不得台面!
傅二太太要强惯了,在傅家,她事事都是头一份,如今不仅心头不是个滋味,更是觉得难堪。
宴会举行到一半,她就派人和傅老太太与齐老夫人说了一声,直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齐老夫人理解她。
倒是傅老太太有些后悔将她带出来了,扫兴的很!
傅明月如同众星捧月,看着是荣耀,可心里的苦楚她自己才知道。
这一场宴会她是强颜欢笑,到了回程的马车上便是彻底笑不出来了,松迎见她这副模样也是焦心的很,“姑娘,您得打起精神来,可不能病了,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傅明月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放心,我是不会有事儿的!”
她,也不能有事儿!
她这边暂时是没有什么事儿,无喜无忧,可傅二老爷却是升官了,可真是天理不容啊!
众人都以为傅二老爷是沾了傅明月的光,毕竟朝廷上下谁都要给顾则淮几分面子,傅老太太也是这样以为。
就连傅二老爷当着旁人的面,也含含糊糊这样提过。
唯独傅明月知道,傅二老爷从当初的从五品,升到了如今的正四品,一下子跨了两级,不能不说不厉害!
可这其中应该是齐阁老和王一惟的功劳,就她那日的那番话,顾则淮没同她算账已经是好的了,怎么会给她脸面?
反倒是傅二老爷替齐阁老与王一惟做了那么多脏事儿,踩着傅德文的尸首替他们做事儿,若齐阁老不给傅二老爷一个交代,那怕是说不过去的!
人一升官,好事儿就接踵而来,整日请客吃饭的,还有送美人儿的,那是络绎不绝。
傅二老爷向来是面面俱到,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好意,今天这有好几个美人儿与傅二老爷,傅二老爷推脱了。
明儿又有人送美人儿了!
这一个美人儿是当朝一位阁老送的,傅二老爷借故推脱不掉,只与傅老太太说想要接近门。
阁老所赠,傅老太太怎么会不答应呢?
傅明月听到这消息,只觉得好笑——傅二太太怕是气坏了!自己两个女儿,一个死了,一个找朝不保夕,丈夫还有心情纳妾?
这个美人儿叫做杜媚娘,母亲是波斯人,父亲是中原人,所以她生的五官极为精巧,一双眼睛是湖蓝色的,头发微黄,走到哪儿旁人都要多看几眼的。
偏偏杜媚娘生得似清纯似妖娆,倒不负她这名字!
傅二老爷原本只用一顶小轿将这杜媚娘给抬进门,可傅老太太却道这人是阁老所赠,不给杜媚娘面子,那就是不给阁老面子,总不能辜负了阁老的一番心意!
至于傅二太太的心情,她是想都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