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傅明月有些失神,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傅德文的亲生女儿?
傅明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若她不是傅德文的亲生女儿,傅德文定会伤心的,那,会像是之前那般对她吗?
还有傅二娘,也会像之前那样对她吗?
没多久,那个叫“玉儿的就进来了,她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的一身靛蓝色夹袄,衣裳上头的褶子是清晰可见,一看是才置办的新衣裳。”
她一进来,就道:“奴婢给老太太,桂姨奶奶请安了。”
说着,她更是局促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更是直勾勾落在了傅明月身上,“这就是七姑娘吧?和太太长得真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傅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恶意满满的玉姑姑,只笑了笑。
别人说她长得像傅德文,她是知道的,可因为小桂氏去世的早,从小到大傅明月小姑娘身边几乎没人在她跟前提起过小桂氏,毕竟傅明月小姑娘小的时候,整日吵着要娘了,旁人是避讳得很,哪里还敢提?
桂姨奶奶声音很冷,“玉儿啊,你还记得你们家太太长什么样子吗?若是还记得,自然也该记得你们家太太对你有多好了,打从你去了你们家太太身边,吃穿用度只怕比不少大户人家的姑娘都要好。”
“秀儿是王妈妈的独女,从小是跟着你们家太太一起长大的,你了?你可别忘了自己乃是你们家太太半道上捡回来的……你们家太太死了,你还要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当初的玉儿,如今的玉姑姑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恳切道:“太太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得,便是到了九泉之下都不敢忘,只是桂姨奶奶,一码归一码,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老太太和七姑娘终究是要知道的啊……”
桂姨奶奶气的直发抖,“你……你……”
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若是这人真的有良心,如何会走这么一趟?
可桂姨奶奶到底没有再说反驳的话了。
傅明月一见,好像有些明白了。
傅老太太和桂姨奶奶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对桂姨奶奶的性子也是了如指掌,如今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昨夜里玉姑姑的话说的是八九不离十了,顿时就更加生气了,“玉姑姑啊,你把你昨夜里和我说的话再和桂姨奶奶说一遍,我看她们啊,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玉姑姑跪在地下不敢起身,眼神下垂,直敢盯着地面,“那一年是太太嫁到傅家来的第三年还是第四个年头,可太太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老太太您为了这事儿不知道训斥了太太多少次,太太贤良,从不在四老爷跟前说什么,苦水泪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可那一次,太太实在是挨不下去了,找了根白绫要自尽,好在后来秀儿去了,这才将太太给救下来,因为这件事太太还和四老爷置气,更是说出要四老爷休了她的话,四老爷哪里愿意?”
“后来是桂姨奶奶出来打圆场,说带着太太去白马寺住几日,好生劝劝太太,顺便去佛祖跟前求一求拜一拜,太太也就答应了,带着奴婢和秀儿一起去了白马寺,更是包下了其中的一间院子,打算在白马寺住上一段时间。”
“奴婢还记得,那是夏天,那个夜里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奴婢和秀儿怕太太害怕,都说要陪着太太,太太直说不用了,左右她也睡不着,后来还是奴婢说,不如给太太点上安神香,这样太太就能睡得好些。”
“那几日太太夜里都睡得不踏实,整个人憔悴了一圈,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因为我们走的匆忙,也没谁从府中带安神香出来,所以奴婢就找了个小和尚,要他问问这白马寺的香客,看有没有谁带了有,我们花钱买些。”
“因为那日的雨太大了,滞留在白马寺的香客不少,没多久那小和尚就送来了安神香,奴婢给太太点上了,太太直说自己还是不想睡,要抄会儿佛经,要奴婢和秀儿先去睡,奴婢和秀儿也是跟着太太熬了好些日子,想了想我们就答应了。”
“不知道为何,那一夜我们都睡得很沉,半夜里突然有一阵响雷,秀儿醒了,将我也喊醒了,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太太,也不知道为何,那一夜奴婢和秀儿都觉得心里不踏实,没想到到了太太屋子里一看,太太屋子里的灯熄了,有个男人压在太太身上……”
说到这儿,她已经忍不住微微啜泣起来。
桂姨奶奶更是气的有些发抖了,不想再去看玉姑姑。
屋子里很静,静的只听得到玉姑姑的啜泣声,还有晨间丫鬟们洒扫的声音,旁的,就再没有了。
傅明月也跟着有些伤感起来了,她在傅家明争暗斗这么久,好不容易适应了傅家的日子,如果她不是傅家的姑娘,她,又是谁了?又该去哪里了?
玉姑姑啜泣了一阵,又是接着道:“奴婢见着不好,大叫了一声,那男人就要翻窗户溜走,秀儿见状自然是不要她走,拉着奴婢一起堵着门,只是那男子身强力壮的,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恰好这门口放了一个花瓶摆件,秀儿当时不管不顾就举起花瓶朝那男人砸了过去……那男人当时身上头上都是血,我们吓坏了,秀儿忙去找桂姨奶奶和王妈妈,奴婢就去喊太太,可太太怎么喊都喊不醒。”
“桂姨奶奶和王妈妈一来,也是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什么,将太太挪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了,佯装作是那歹人想要非礼秀儿,秀儿反抗,所以这才错手杀了那歹人……我们统一了口径,就报官了。”
“官差到了第二天才来,当时见着秀儿没事儿,就将她关进牢里去了,可没想到没过几日,秀儿就在牢里没了……因为秀儿是丫鬟,这件事在傅家也没有过多的人注意,我们很是伤心,特别是王妈妈,那个时候秀儿都已经定下亲事了,这亲事就定在那年的秋天啊,算算日子,秀儿没几个月就要出嫁了!”
“太太也很伤心,我们一行人第二天就回傅家了,不管是桂姨奶奶也好,还是王妈妈也好,都在劝太太宽心,直说这件事除了我们几个谁都不能说,若是被老太太您晓得了,只怕太太就活不成了……”
“太太是爱惨了四老爷的,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敢将这事儿告诉四老爷,可我们都没有想到……一个多月后,太太有了身子!”
傅明月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小桂氏怀的是自己了!
玉姑姑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只道:“太太吓坏了,直说这个孩子定不是四老爷的,谁知道那大夫为了讨喜钱,直接将这事儿告诉了四老爷,四老爷高兴得很,一时间,傅家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就算是太太想要偷偷将这孩子处理掉,也没法子了。”
“桂姨奶奶也不是没想过不要这孩子,可自从那件事之后,太太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她们问过大夫了,就太太那身子骨,若是这孩子不要,以后怕是再也怀不上孩子了,所以桂姨奶奶和王妈妈就商量说,这件事不对外说,装作就是四老爷的孩子,当初的事儿,谁都不会知道的……”
傅明月顿时就明白了,明白小桂氏为何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为何桂姨奶奶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自己是傅德文的亲身骨血,可也是间接杀死小桂氏的刽子手,若是没有自己,这小桂氏过两年怀上了孩子,再过几年,也就慢慢将这件事淡忘了。
是自己。
是自己一日又一日提醒着小桂氏当初白马寺发生的事情,小桂氏恨自己也不是,爱自己也不是。
傅老太太冷冷看着桂姨奶奶,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是你还说这件事是假的,那我们就去查,从白马寺那边开始查,从府衙那边开始查,就算是事情过去多年了,可事在人为,我不相信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的。”
这件事错漏百出,也就是当初桂姨奶奶怕将事情闹大了,所以才缄口不言的。
桂姨奶奶站了起来,淡淡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没什么可说的,当年的的确确是有这件事,可明月……是傅家的孩子!”
“当初那歹人我也曾见过得,长得凶神恶煞,没一处出挑的地方,明月眼睛长得像德文,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和德文一模一样,这件事,是做不得假的!”
“事到如今,嘴长在你身上,你怎么说都成!”傅老太太一拍桌子,就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我们都没有见过那歹人长什么样……更何况你说明月长得像老四,这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习惯吃食都是一样的,这长相自然而然有些许相似了……”
她们两人是你来我往的,傅老太太尖刻跋扈,桂姨奶奶是沉稳镇定……一时间倒也分不出胜负来了。
后来还是曾妈妈悄悄将她带了出去,“七姑娘啊,您先回去歇着,这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您,您别怕!”
她也是当娘的人了,这点同情心还是有的。
傅明月点点头,低声道:“曾妈妈,谢谢您了。”
曾妈妈先是楞了一愣,这才想明白七姑娘这是为她早上通气儿的事道谢了,说了一声没事儿,则找了个存善堂的小丫鬟将她送回去了。
傅明月这一路上是心乱如麻,他们说好要一起回金陵的了?出了这事儿,她能去哪里了?
有傅德文护着,她都对抗不了顾则淮了,若是没有傅家,那她岂不是羊入虎口?
松迎进来问她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她摇摇头。
念星进来问她要不要现在用早饭,她还是摇摇头。
快到中午的时候,存善堂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傅明月有些着急了,只喊了念星过来,“……你去存善堂那边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动静,记住,要悄悄的,就找那些不打眼的小丫鬟问话就是了。”
念星应了一声,转身就下去了。
可不过片刻,她又回来了,惊慌失措道:“姑娘,不好了,咱们院子门口来了好几个婆子,说是没有老太太的吩咐,谁也不能踏出这滕华园一步了。”
完了!
这是真的完了!
傅明月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说要念星下去买通个丫鬟,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回来。
有银子就是好!
这傅家也不是治家很严的人家,二十两银子丢出去,多的是人抢着做这种小事儿!
小半日之后,这消息就被递进来了,但没一桩是好消息——傅老太太差人找到傅德文,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傅德文,更说要将傅明月处死,免得镇南侯怪罪到他们傅家来了,可傅德文不肯答应。
这下子,傅老太太可是恼了,只讲桂姨奶奶和傅德文一起关了起来,如今就在柴房了!
傅明月一愣。
是不是自己又要死了?她没死在顾则淮手上,反倒是死在了傅老太太手上?
还真是讽刺啊!
果然,到了傍晚的时候,傅二太太就扶着颤颤巍巍的傅老太太过来了,她们身边就带了个曾妈妈。
傅二太太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一进来就道:“呀,这桌上的饭菜怎么动都没动?明月,你这样子可不成啊!”
这不是废话吗!
人都要死了,吃饱了有什么用?
脸皮已经是撕破了,傅明月也懒得同他们寒暄,连站都没站起来,更别说请安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道你们来做什么?”
傅老太太脸色一沉,“你说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到底不是我们傅家的种,一点礼数都不知道!你不过是个杂种,如今更是惹得镇南侯动怒,我们傅家是不敢留你了,看在你喊过我‘祖母’的份上,我们会好生给你下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