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三太太可是气的够呛。
她对谁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没有太热情的时候,也没有很冷漠的时候,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纷争都和她没有关系似的。
可如今听到这话,她气的浑身发抖,拽着傅六娘的胳膊,颤声道:“好!好的很!真不愧是我生出来的好女儿,怎么,听你的意思,难道我要你如今跪下给明月道歉,你就会跪下跟她道歉了?”
“如今别说是下跪了,就是你再跪下再给明月磕几个头,也不足以弥补你对明月做的这些事儿!你好歹也是读过书,认过字,从小就被人夸赞贤良淑德,二怎么就能做出这样残害姊妹的事情来了?”
这些话,有人心里会想,却没人会说,更没有哪个当母亲的像傅三太太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了。
旁边的人是一句话都不敢劝。
傅六娘冷笑一声,声音是愈发冷冽了,“对,我是读过书认得几个字,可您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几回?都是祖母管的我!我变成什么样子,和您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死了,也不用您管!”
话毕,她转身就要走。
原本傅三太太是拽着她袖子的,听闻这话,只觉得浑身上下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见着傅六娘跑远了。
好一会儿,她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投身到傅明月小姑娘身上之后,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傅三太太掉眼泪,别说是她了,就连傅大太太和傅二太太也是许多年没见过了,如今也看不下去了,只上前相劝,“哎呀,三弟妹,你可别这样,六娘还小,还不懂事儿了……”
傅大太太甚至还递了帕子上去,可傅三太太只冷冷瞪了她一眼,并没有接帕子,更没有说话。
按理说,这个时候傅德文也该上前去劝两句,对于自己这位三嫂,他也是很钦佩的,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守节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
可想着傅六娘做的那些事儿,到了嘴边的话,他却是说不出口。
傅明月没有说话,更没有上前劝戒,等着傅三太太被丫鬟搀扶离开之后,也跟着走了。
回去的路上,傅德文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好像这天要塌下来了似的。
傅明月听了是哭笑不得,只能到:“爹爹啊,您就别叹气了,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您叹气也改变不了什么!难道,我还能不进宫参加选秀不成?”
“您的心情,我也知道,您想要将这事儿怪罪到傅六娘身上,可又觉得傅六娘她是晚辈,你一个当叔叔的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您想要责怪三伯母,可又觉得三伯母可怜……”
“其实啊,在我看来,她们俩儿都有错,都难辞其咎,傅六娘被老太太带的是心术不正,可反过来看,要是三伯母从小对傅六娘悉心教导,傅六娘如今哪里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顿了顿,她更是道:“所以说啊,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三伯母难过归难过,可傅六娘如今落到这样子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这道理,我也知道!”傅德文又是长长的一口气,“可你三伯母也实在是可怜了,当年你三伯父和你三伯母成亲不久,你三伯父就患了痨病,是没日没夜的咳嗽。”
“他们俩儿虽不是青梅竹马,可成亲之后感情却是不错,那个时候你三伯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劝你三伯母改嫁,你三伯母不愿意,你三伯父担心她,整日还闹着要休妻,可不管怎么样,你三伯母都赖着不肯走!”
“等着你三伯父去世没几日,你三伯母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若不是突然有了孩子,只怕你三伯母也不会撑到今日!只是,六娘生的像你三伯父,你三伯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一个酷似丈夫的孩子,所以才酿成了今日的惨剧!”
“我知道,我不应该怪他们,可是阿囡啊,我一想到你要去宫里头,那肖家的亲事我们盘算了那么久,却被二太太几句话轻飘飘的就搅合了,我的心里就觉得难受的很,看样子这家是要分了,不分不行了……”
“傅家是要分,却不是现在,我想想,不如等我从宫里头回来之后咱们再分家吧,也免得如今您心不在焉的,又要被大太太二太太捡不少便宜去!”傅明月仔细盘算着,“况且三伯母如今只怕也没心思分家,到时候这便宜都被大太太和二太太捡了!”
“有些东西咱们可以不在乎,可却不能任由这帮人占据我们的便宜,凭什么她们害了我们,还想算计我们的东西?这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这话,可是正理儿!
傅明月点点头,没有再说分家的事情来,倒是说起进宫选秀的事情来,可父女两人就算是再商量,也没商量个章程出来,这事儿可是推脱不了的。
进宫选秀的日子定在了三日之后,这时间是很匆忙了,傅明月不着急带什么东西,毕竟宫里头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她想的是要带谁进宫。
思来想去,想了半天,她到了最后还是决定将念芸带进宫去,那日公公来宣读圣旨的时候可是说的很清楚——每位新进宫参加选秀的秀女只能带一个丫鬟一同进宫伺候,若是有幸入选,这丫鬟也是要留在宫里头的,一留便是一辈子!
松迎原本是毛遂自荐的,她说的很明白——她虽没有念芸那般厉害,可念芸老傅明月身边伺候的日子不长,估摸着心还没完全定下来,更何况这镇南侯府的丫鬟眼睛向来眼界高,说不准会生出二心来,不能好好服侍傅明月。
傅明月知道松迎忠心耿耿,却没想到松迎能为她着想到这个地步,只道:“难道你就不怕一辈子留在宫里头了?松迎,说实话,这几个人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你比我还大两岁了,一般姑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可你跟着我颠沛流离的,到如今亲事还没定下来……”
松迎忙道:“不委屈!奴婢怎么会委屈了?奴婢能跟在您身边,那是几辈子积来的福气!”
有些话别人可以说,但是你却不能觉得理所当然!
傅明月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松迎留下来了,更是托付桂姨奶奶四处物色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子,能早些将松迎的亲事定下来,也免得松迎整日跟着她担惊受怕的。
接下来,她又问了念芸愿不愿意跟着她进宫,毕竟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念芸不愿意,她绝对不会勉强。
谁知道念芸听到这话,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一笑,圆脸盘子上的肉一颤一颤,这些日子到了傅家,没人拘束她,她生的更好了些,如今更是忙不迭道:“愿意的!奴婢愿意!”
“奴婢还以为姑娘您想将松迎姐姐带进宫去了,毕竟奴婢来您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若说合适的的话,奴婢是最合适的一个人,奴婢身上还会些功夫了,要真出了什么事儿,还能保护您了!”
这丫头和松迎一样,也是你对她三分好,她就要回报你五分的!
傅明月点点头,直道:“你愿意就好!”
至于念星,她是问都没有问的,甚至有好几次她看向念星的时候,念星都心虚的低下了头,生怕她和念星说这件事似的。
傅明月的心微微有些发凉,罢了,这就是人心!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傅明月这边刚收拾好,宫里头便有人专程派软轿来接,新昌人可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傅明月与傅德文阔别一番,直接上了轿。
到了选秀的宫殿中,她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虽叫不上名字,可她记得在宴会上是见过的,那些姑娘一个个是垂头丧气的,好像要上刑场一般。
一张张面孔扫视着,傅明月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傅玉晴!
不,如今的傅八娘已经不再叫傅玉晴了,她是王家的庶出姑娘,叫做王雨晴,这王家甚至连其中的由头都帮她想好了——当初她的生母生下她之后身子骨不好,母女两个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十来年,前些日子才接回家来的。
因着傅二太太和王一惟生的样貌相似,她也有几分王一惟的影子,所以谁也没有怀疑。
傅八娘,不,王雨晴,在这大半年的时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连带着性子也变了些,相由心生,连带着容貌也不复从前了。
原来的她喜欢一生嫣红,巴不得全天下就她最夺目,可今日她穿着一声素淡,就连褙子也是淡黄色的,衬得她那张已有尖尖下巴的小脸多了几分颜色。
看样子这王家对她的栽培也是费了些心思的,只是傅明月不知道,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进宫选秀,那这件事王一惟是怎么答应的?傅二太太又怎么会答应的?
不过如今她也并没有将王雨晴放在心上,别过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王雨晴就算是在王家再呆上十年,她一样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没多久,便有教养嬷嬷将她们带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了,因为这次选秀的人数颇多,不能一人分一间屋子。
谁知道好巧不巧,她却是和王雨晴分到同一间屋子去了。
傅明月是先到的,正和念芸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王雨晴就带着丫鬟就来了,她嘴角的笑意不断,一进门就道:“傅七姑娘,当真是好巧啊!不过也算是缘分了,若是论起辈分来,我还要叫你一声七表姐了!”
王雨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做戏,可傅明月却没有这个心思,只对着一旁的念芸道:“这两件衣服就暂且不用收起来了,过几日选秀的时候要穿的,对,就是那件银朱色褙子的那件!”
这选秀也是大有讲究的,若是不悉心打扮,会落得一个对皇上不敬的名头,可若是打扮的太好看了,被选中了该怎么办?
傅明月也只能在些细微末节上动些手脚了,比如说这银朱色的褙子,她向来不大适合穿朱红色这种较为老气的颜色,更别说里头还搀着银丝绣的,会衬得她面色蜡黄,像是生病了一般,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样子。
王雨晴是最见不惯她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如今就算是心性已经被磨平了些,可傲气还在,只讥诮道:“七表姐是好生无礼啊,怪不得这外头的人都说七表姐眼高于顶,连镇南侯府的大门都不想进,一门心思想要飞进宫头当娘娘了!”
“只是,你有这个心思,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答应了!你这想法是好的,可妹妹我奉劝你一句,这愿望在没有实现之前,它终究只是个愿望罢了!”
傅明月很想笑,什么时候连傅八娘都能来教训她了?是不是赶明儿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她将自己手中的衣裳往床上一丢,笑吟吟道:“那听妹妹的意思是有所高见了,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让我这个当姐姐的也跟着学习学习!”
她将“妹妹”两字咬得很重。
王雨晴笑了一声,讥诮道:“高见倒是没有,只是想要奉劝姐姐小心些!”
她这得了点好处,尾巴就翘的老高的毛病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啊!
傅明月不是个傻子,如今能进宫参选的秀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她和王雨晴分到一间屋子来了?
而且王雨晴这次进宫参选,傅二太太一定是知道的,这种事儿,不是你说想瞒就能瞒得了的,傅二太太之所以答应了,可见是有人对她承诺了什么……在宫里头有这个本事的,除了看坤宁宫的那一位,还能有谁了?
傅明月是心知肚明,笑吟吟道:“那我也奉劝你小心些,八娘啊八娘,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
“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是惹恼了我,我可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将你的身世闹开了,你说会怎么样?到时候别说是你了,你娘,你姐姐,甚至连整个王家都得跟着你一起陪葬!”
当初她最喜欢的镯子不见了,出现在了自己手上,自己以这件事要挟傅二太太,她们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她的身份!
果然,小姑娘家家的就是不经吓,王雨晴一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你,你敢!”
顿了顿,她想到傅明月做的那些事儿,还是补了一句,“就算是你敢,你也没有证据,如今这可是在宫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对啊,就是因为如今咱们是在宫里,所以我才不怕,出了事儿,有皇上去查明真相了!”傅明月见她面上浮现了几分恐惧之色,只觉得愈发有意思了,朝着她逼近了几步,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礼部郎中那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不过是想偷偷替自己女儿定下亲事,就落得那样悲惨的一个下场,若是你的身世被人知道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别说你舅舅只是个三品的侍郎,就算是你舅舅是和齐阁老一样的位置,只怕也保不住你,护不住自己的!”
王雨晴已经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傅明月笑着拍拍她的脸,一股子江湖大哥的气息是扑面而来,“所以啊,若我是你,我就老老实实的,绝对不会惹我不痛快的!”
她这话说完,念芸的衣裳也整理好了,她高高兴兴带着念芸出去逛御花园了。
当初的她虽是镇南侯府的夫人,可却是个庶出夫人,这宫里头,她还没来过了。
不得不说,皇家人还真是天底下最会享受的人,如今不过是初春,宫里头早已是春意盎然,就连宫人的脚步都透着轻快。
只是打从出了房门,傅明月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念芸觉得有些不解,轻声道:“姑娘,方才您是没看见王家姑娘的表情吗?脸色可难看了,只怕这几日是不敢招惹您的!”
傅明月摇摇头,无奈道:“若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她倒是一点都不可怕,只是她背后的人才可怕了,她背后站着皇后娘娘,还有整个邱家,只是,我实在算不准她们这次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若想要将她留在宫里头,派王雨晴过来做什么?若是不想将她留在宫里头,当初这选秀的名册上就不该有她的名字!
想必这次邱皇后是费了大功夫的,难道就不怕因为这件事得罪了顾则淮?
念芸也跟着一惊,“难道皇后娘娘还管这些事儿?”
话音还没落下,她仔细一想,好像也想明白了,脸色顿时一拉,道:“那姑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啊!”
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这两点,怕是邱皇后都占齐全了!
傅明月道:“这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其实和行军打仗差不多的,讲究一个策略,方才我不就将傅八娘,不,王雨晴给唬住了吗?兴许,我能用一样的方法对付皇后娘娘了?”
想了想,她又道:“皇后娘娘虽贵为六宫之首,可在顾则淮跟前,就连皇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我就不信皇后娘娘有这般大的胆子……而且,若是我算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邱慕嫣的主意,之前邱慕嫣的亲事在京城是闹得沸沸扬扬,可到了最后却是没有下文,想必她还是想当镇南侯夫人的。”
“就冲着这一点,不管是邱慕嫣也好,还是皇后娘娘也罢,都不敢和顾则淮闹得太僵的,要不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念芸一听这话,瞬尔就懂了,笑着道:“那待会儿奴婢回去了之后,就将自己的身份给亮出来,让她们知道奴婢是侯爷派过来保护您的,要是她们敢对您不好,等过几日侯爷回来,定要她们好看!”
这……
傅明月可是没有把握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她觉得顾则淮做不出来,如今也只能借了顾则淮的名头壮壮自己的胆子了。
果然,等着念芸回屋以后将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后,王雨晴就更老实了。
因为傅明月和王雨晴住在一个屋子里,理应用饭也是在一块的,每间屋子里都是送来了两荤两素一汤,这菜品不算好,说的是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秀女们也当为皇上分忧。
真是狗屁,若皇上真的着急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选秀了?
因为百来号秀女的饭菜是一并做的,所以味道也不大好,傅明月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也不知道王雨晴是怎么回事,见着她回来了,没说两句话就躲出去了。
念芸是咯咯直笑,低声道:“姑娘,您说她是不是怕了您?”
“这倒是不见得,她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些的,是越战越勇,怎么会怕我了?”傅明月喝了两口汤,就实在是吃不下了,这饭菜的味道别说是和傅家的小厨房相比,恨不得连傅家的大厨房都比不上,“只怕她这个时候借着偷偷溜出去的名义,是给谁通风报信去了!”
这邱皇后之前可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哪里会注意到她身边一个小丫鬟的动静?
如今她们这么大的动静,可见她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王雨晴才回来,一边推门进来一边道:“……这御花园可真是好看,怪不得这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了,在京城里头,如今开得尽是迎春花儿那些不稀罕的花儿,宫里头的牡丹。芍药都开了,就连这宫里头的柳树都已经长了新枝!”
她字字句句皆表露出方才她是去逛了一趟御花园,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来,若她摔门而进,什么都不说,说不准傅明月还有些相信。
傅明月低头一看,果然,她的鞋子上干干净净的,可见她根本就没有去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