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衣虽是个孩子,正事还是会放在心上的。久衣要回房冲澡,萧十七的房间他定然不会进去,于是他便独自一人走到楼下,在大堂中找了个空桌子坐下,要了壶热茶,一个人慢慢地喝着等萧十七和久衣下来。
大堂中的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说的话也是来自四海八方,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最容易收集情报的。他虽然被萧辰渊指派来跟着萧十七了,但是有关萧辰渊的消息他还是要听一听。
比如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就听见这家客栈内的食客在谈论的那件萧辰渊受伤而萧十七赶去围猎场探望的事情。
日无将自己的佩剑放在了桌上,和店小二要了一壶茶,小二很快就将茶端了上来,日无边喝着茶,边等着萧十七下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可奇怪的是,他整个人就像是入定了一般,只是定定地重复喝茶倒茶的动作,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一直到他整个人被一团阴影罩住,他才后知后觉的伸手握住佩剑抬头看向来人。
萧十七有些奇怪:“你在想事情?怎么这么专注?连我来了都不曾注意到。”
看请来人是萧十七,日无才松了口气,收敛心神,将手收了回来:“小姐。”
萧十七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久衣呢?”
日无抬眸看了一眼楼上:“他去沐浴了,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日无摸不准自己在楼下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久衣这会是什么情况,不过两间客房仅一墙之隔,萧十七出门久衣应该是知道,大概他很快就会下来了吧。
萧十七点了点头,没再多追究这件事:“你方才在想些什么,怎么我到你跟前了你都毫无知觉。”
周围人声嘈杂,要想听见自己想听的情报,须得集中精神,他一时不察,警惕性放低了些,忽视了周围的动静这才让人近身到了跟前才察觉。
他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听的太入神,不曾注意。”
方才进来的时候她也听见了堂中的食客们议论的事情,萧十七笑了笑,什么也不曾说,叫小二上些点心。
“小姐……”
“叫我扶桑就好。”萧十七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连眸色都柔了几分,“这是他给我取的字,我喜欢听人叫扶桑。”
他?扶桑?
日无从未听萧十七说起过她的事情,这是头一遭听说她还有个表字,而且听上去,这表字还有些来历,应该是有一段故事。他抬眸看了一眼萧十七。
只这一眼,便让他如遭雷劈,没能立刻移开视线。
日无见过萧十七严肃的样子,见过她浅笑的样子,见过她生气的样子,见过她强硬的样子,可从未见过萧十七现在的样子,她的眼底眉梢都是暖意,整个人都是柔和的,似乎世间所有的柔情都融化在她的眼中了。
日无一时有些看呆了,没说话。他心想,原来,萧十七也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萧十七,有一种别样的美,可是……
日无默默地垂下眼眸,移开视线,他不该多想。这样的萧十七,只会为了一个人而存在,她的喜怒哀乐全都只为了他一人。他甚至不需要问她,便知道这人是谁。
这个人,是萧辰渊。
见日无没有答话,萧十七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见日无有些不高兴:“日无?”
日无突然回神,勉强笑了笑:“小姐······扶桑,我只是想到了,我们从来都没有什么表字的,表字,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你们是江湖游侠,表字对你们而言可能有些遥远,表字啊,就像是游侠的名号一样,若是有一天名扬天下了,别人哪怕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一定会记住你的名号。”萧十七细心的给日无解释,说着说着,突然一笑,面上泛出些红晕,放柔了声音,“重要的,并不是表字,而是表字背后的深意,或者说,是为你取表字的人。”
萧十七神采飞扬,眼中如同闪烁着繁星一般璀璨,她对日无说:“也许你现在并不明白,但有朝一日,当你遇见了那个叫你为止心动的女子之时,你便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日无笑得更勉强了:“也许吧。”
也不知他这一生,能否遇见这样的女子。大概是看出了日无情绪的低落,萧十七安慰他道:“日无,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容易的。但若是因为眼下的不容易就放弃了所有的希望,那岂不是活的很无趣?”
日无道:“您是千金之躯,从不曾体会过人间疾苦,自然不能理解我们的感受。漂亮话总是会说的,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十七却是笑了两声,摇了摇头:“日无,你不曾明白。百家人尝遍千家味,尚不能说看遍人世,也许我是不理解,但是你又理解了多少呢?你为何能说我不理解?”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也许我们的不幸并不相同,可是日无,我们都是不幸的人,我知道你的心情。”萧十七说的很笃定,语气不容置疑,日无不再像方才那样态度强硬,他问道:“您为何如此说?您生得好,为何会不幸?”
萧十七眼中的光一下子熄灭了,漆黑的眼瞳似乎笼罩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日无的心陡然往下一沉,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什么话。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旦说了那便是覆水难收。日无紧盯着萧十七,生怕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可她没有。她只是沉默了一阵子,看上去有些茫然,像迷路的孩子一般无助。
“我生的很好吗?如果我生的很好,那么为何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萧十七的语气也是迷茫无助的,让人听了有些心疼,她嘴边渐渐泛起了苦笑,“你大概不知道被父母兄长视作眼中钉是什么滋味吧,身边没有可信之人,所有人来见你都是因为有所求,一旦没有价值,就可能看不见明日的太阳,连说话都是心惊胆颤的。”
“你说,这样的生活,也是生得好吗?”
“可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对我的惩罚呢?”
萧十七的话很轻,几乎要被淹没在喧闹的大堂之中,可她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日无的耳中。日无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她,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而后又闭上了。是他唐突了,轻视了,若不是她,萧十七不会想起这些让她难受的回忆。日无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多嘴。
在日无还在费尽心思思索要如何哄萧十七开心之时,萧十七却自己突然笑出声来:“我真是扫兴,怎么突然说起了这码子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短短几息的功夫,萧十七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似乎方才迷茫无措只是他的错觉。
萧十七将方才的事情抛得干干净净,权当作没发生一般,可日无忘不掉那一双蒙了雾气的眼睛,在知道了萧十七的过去也伤痕累累之后,他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同萧十七谈天说地。日无不接萧十七的话,萧十七一个人说着说着也就觉得没意思,渐渐地也不说话了,二人之间的氛围一时间僵了下来。
久衣就是这个时候下来的。他老远你看见萧十七坐在哪里,就装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走了过去,在萧十七身边坐下:“娘亲。”
萧十七一见是他,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方才我还不曾来得及说你,你啊,我还是个闺阁女孩儿呢,一眨眼就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若是叫别人知道了,要怎么想我?”
久衣本是打算来同萧十七撒娇说睡觉的事情的,猛不丁被萧十七抢了个先挑出了这件事,他有点懵:“······扶桑娘亲不想要久衣吗?”
萧十七心软,本来就没有怪久衣的意思,现在看久衣皱巴着一张脸,更是狠不下心来说重话了:“没有,怎么会不要你呢。”
久衣一下子喜笑颜开,抱住萧十七的胳膊:“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
萧十七在心里轻叹一声,这娘亲大约是改不了了:“算了,这南漠国无人认得我,再加上我现在是这张脸,应该也没人认得出我是谁,我们这一路装作母子也未尝不可,你若是喜欢叫我娘亲,那就叫吧。”
久衣很满足的在萧十七的胳膊上又蹭了两下。他脸上的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来,萧十七觉得久衣身上的温度有些烫,皱了皱眉,将久衣扶正:“久衣,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久衣眨着眼睛看着萧十七,正准备说没有,可看见日无在他对面对他挤眉弄眼,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娘亲,我有些头疼。”
久衣的脸确实有些红,萧十七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有些热:“大概是受了风,发热了。”
说着她看向日无:“这附近可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