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张氏大好,只之前秦五丫从宝芝堂处抓的半个月的药却只剩下了最后一副。
这日秦五丫早早去院子里结算了银钱,便退了旁的事,回了住处,嘱咐王婆子去请柳大夫过来。
秦大山去了新厂,屋子里只剩下了秦五丫、林氏和赵氏三人,赵氏原是不知情的倒也没多想,可林氏却已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一边盼着大夫快些来,一边却又有些怕柳大夫再过来。
秦五丫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无非是因着半月前,那宝芝堂的柳大夫临走前说过一句话。
说是以张氏的境况,若吃了半个月的药后能见好便去宝芝堂叫他,若是半个月不见好,便让准备了后事。
这句话本就说的有些重,如今正直半月期满,也难怪林氏会惴惴不安。
不过秦五丫却觉得林氏是关心则乱。
莫说现在满半个月了,张氏的面色已经明显大好。便说几日前张氏精神正好时,还央了林氏与王婆子扶她在屋子里走动了半圈。这也正说明张氏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往后两月要再好生修养着,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初元,你今日是怎么了?”
刚送走了一个抓药的妇人,宝芝堂的老掌柜正收拾着台面上的杂物,这一抬头却刚好瞧见单手倚着案台,懒散着神色望着外头街面上来往行人出神的柳初元:
“好好的怎总往外头看?”
“无事。”
柳初元耸了耸肩,回神翻起了放在案台上的半旧书册,这一翻不由又蹙起了眉头:
“今日可有人来请我出堂?”
“应当是有的。前头王家的少妇人进门三载都未能有生孕,两月前便叫了你过去看过一遭,算算日子这头一疗程的药也应是用完,想来这两日还得叫你去跑一趟。”老掌柜想了想道。
“王家?那妇人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何不自己过来?”柳初元略略紧了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王家老太太你还不知道,听说是从前帝都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规矩多的很,她家的媳妇可轻易都出不得门。”
老掌柜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家的规矩也有些无奈。
“她家儿媳妇出不来,我便就一定能过去?”
柳初元挑眉冷笑:
“我看往后咱们宝芝堂也得订个规矩,便说这里头坐堂的大夫不爱走动,若不是病的实在起不来床,绝不出诊。”
老掌柜闻言无奈一笑:“这话也就你敢说。”
“我说的却是实话,那妇人的身子原也没什么问题。从前倒是有血虚之症,却不严重,并不算碍事。若非要说有些问题,不过也是心思焦虑,日夜不得眠,因着我便与她开了三个月安神温养的方子罢了。能不能成却还是两说。
依我看,我去不去倒是无事,不如叫那王家少爷自个儿过来一趟宝芝堂或许还有用。”柳初元笑,眼尾眉梢皆是嘲弄。
“柳大夫可在?”
王婆子进药馆时,柳初元正落话音,见来人有些眼熟便问:“可是来请我出堂的?”
“正是。”王婆子忙点头。
柳初元眼眸微微一眯,嘴角挂起浅浅笑意:“镇西姓秦的人家?”
“是是,我家姑娘确实姓秦。劳烦柳大夫与我走一趟吧。”
王婆子忙笑着答应,心里却道这柳大夫倒是个好记性,都过去半月了竟还记得。
柳初元没再多问,只收拾了药箱便跟着王婆子出了医馆。
宝芝堂的老掌柜略略抬头看着柳初元和王婆子渐远的身影,忽的眯着眼笑了笑:
“这小子,我当他今日怎心事重重的,总往街外头看呢。原是还想着人家姑娘,就等着出堂呢。”
“柳大夫,我二媳妇她可好些了?”见柳初元的手指从张氏的手腕处挪开,收了架势,林氏越有些紧张的问。
“恢复的还不错。”
柳初元轻笑目光却透过林氏落在了秦五丫的脸上:“可是照着我给的方子,每天一顿的上了药膳?”
“嗯。”秦五丫点头:“不敢误了大夫的嘱咐。”
“倒是听话。”
柳初元弯起了唇角,眼尾笑意流转。
秦五丫微愣,随后却避开了柳初元的探看,略垂了眸子,不再说话。
“行了。原先的抓的可还有一副?待今日喝过就不用再喝了。”
柳初元笑笑并没有在意秦五丫的回避,只从药箱内取出了纸笔,书了新的方子道:
“我之前开的几味药是用来救命的,药效猛了些,多吃与身子无益。现在我与你们再开个温补的方子,等下你们遣了人去宝芝堂抓就成了。”
“柳大夫那这...这会得吃多久?”林氏问。
“且给你们开一个月的剂量,若是这妇人到时能下床走动了,便带她走一趟宝芝堂,是否还要再换方子,待把过脉,我自会与你们说。”
见柳初元收拾了医箱子,秦五丫神色微动,从腰间取了钱袋塞到王婆子手里,轻声道:
“我等下得赶去北郊的场子看一眼,劳烦嬷嬷去跟柳大夫走一趟。”
王婆子点头应是并没多想,只柳初元闻言却忽然看了秦五丫一眼,凤眸微挑,只笑不语。
秦五丫侧身,避开柳初元的视线,与林氏说起了话。
林氏知道秦五丫要去北郊的场子便忍不住嘱咐了秦五丫与秦大山带两身御寒的秋衣。秦五丫一一答应着。
只等林氏说道要给秦大山在带一床压身的被子时,秦五丫才忍不住蹙眉道:
“再两日便是冬至了,到时候场子里会给伙计放一日的假,二哥自会回来。”
“对,都冬至了。”林氏的音量顿了顿,没在说话。
秦五丫知道她这是在想老秦家的日子了,虽然秦五丫也不知道就这样的一个家还有什么好想的,可秦五丫明白,林氏与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那个家再不好,林氏也里头生活了十几年,习惯了对她不好的老伴,也习惯了懦弱的大儿子,胡搅蛮缠的媳妇,还有才出生几个月的小孙女。
秦五丫也没再言语,林氏要是真想回去,秦五丫也不会拦着,旁人的日子原就不是她能决定的。可若是林氏想明白了愿意留下来,她也自会好好待着,替她养老送终。
人都是奇怪的生物,不管好的坏事坏的记忆原就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自己是如此,更何况是林氏。
“柳大夫这边请。”
王婆子的声量将秦五丫的思虑从新拉了回来。
秦五丫收了脸上的恍然,侧目望向房门口,却正见柳初元也回身看了过来,似笑非笑。
秦五丫正了正神色,嘴角挂起浅浅的笑意,举步上前道:“劳烦大夫了,五丫提我二哥谢过柳大夫救我二嫂的性命。”
“若真要谢我,何不自己随我走一趟?”
柳初元挑眉,语气略显得轻佻,惹的前头与他引入的王婆子也不由微愣。这大夫怎生这般说话。
“从这处去郊北一趟要废不少脚程,五丫现在便要赶着去了,怕是不能赔柳大夫走这一趟,请柳大夫见谅。”
秦五丫脸上的笑意不减,可这话里却带着淡淡的客套与疏远。
“不过程诊金王嬷嬷已经带上了,柳大夫放心。”
‘诊金?放心?!’
柳初元凤眸扬起。神色略微变了变:
‘这丫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自己要她作陪,只是怕被赖了诊金?’
柳初元失笑,他何时看上去竟让人觉得这样小气了。
三人一路行至院门,左拐出了小路便是千万宝芝堂方向,而要去北郊却是要往右走。秦五丫顿了脚步,轻笑道:“柳大夫与此别过,一路走...”
秦五丫的‘好’字还未出口。柳初元却忽然摆手,止了她下面的话,只扬眉笑道:“既然你不愿意陪我回宝芝堂,不妨换一换,我陪你与郊北走一趟可好?”
“柳大夫,我记得宝芝堂现下可只有你一个坐堂的大夫,你这般与我去了镇北怕是不好吧。”打发了王婆子带着方子先去医馆抓药,秦五丫微沉了脸,勉强维持了镇定。
“无妨,天下患者这般多,原就不是我柳初元一人能治的了的。”
柳初元耸了耸肩全然不在意秦五丫脸色的变换,只笑道:
“我刚刚可听你娘说让你给你二哥带衣裳的,怎么你出来时却什么都没带?”
“待冬至,他归来自然收拾了,不需我再费事。”
秦五丫知道这柳大夫是在有意拆穿自己刚刚的走神。只她听了也不恼,全当作没听懂转身便走。
“那你去郊北要做什么?”柳初元不紧不慢的跟在秦五丫的身侧,随口搭着话。
“闲逛。”秦五丫轻笑,胡扯。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这样的天气,姑娘一人去北郊闲逛,可真是要兴致。”柳初元也笑,只那笑里的一丝饶有兴味的戏谑,让秦五丫有些不喜。
“柳大夫岂不比我更有兴致?”秦五丫憋嘴,有些讽刺道。
柳初元的肤色偏白,长了一双狭长上扬的凤眸,鼻梁高挺,唇形略薄,若不笑时看着倒有几分江南书生的雅气,只一开口便让人觉得雅气换成痞气,风流成了轻佻:
“我与姑娘不同,姑娘只是闲逛,我却是陪佳人闲逛。”
秦五丫抿嘴,脸黑如锅底。
柳初元似是没有看到秦五丫的恼怒,依旧笑的风流得意:“半月未见,我瞧姑娘的面色颇好,可是身上的伤好全了?”
“你怎知我身上原带了伤?”秦五丫挑眉嘲讽:“莫不是柳大夫原不是医者,却是个风水术士,能掐会算?”
“你若要这般想,却也不差。俗话说医易同源,五行、堪舆、观天、数术、相术、医术原就是同宗同源,相通相鉴也实属正常。”
柳初元低笑:“我是医者自也会看人面相,虽说断不出你的前程凶福,但至少还能看的出,你曾招了血光之灾,这一灾且还不小。”
“还真是血光之灾。”秦五丫无奈苦笑,看了看天色:“得走快些了,现下日头短,若是行慢了,只怕得饿上一顿。”
行了近一个半时辰,两人终于远远的看到了新厂入口,柳初元眯了眯眼道:“原记得这处是一家织染坊,怎的现下改了行当?”
“确实改了行当。”
秦五丫促狭一笑转身对着柳初元微微福了福:“柳大夫,此处已是北郊,你若有赏景的兴致且好好逛一逛,我却要去忙了,便不打扰柳大夫的雅兴。”
“你是打算把我丢在这处?”柳初元扬眉,低低一笑,眼尾眸光流转,颇为勾人。
秦五丫嘴角抽搐,这个‘丢’字他是如何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