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拉着秦五丫进了屋子,一边替秦五丫寻厚实的棉衣一遍又道:
“达子他等到入夜都没见姑娘过去,原还以为姑娘心里头没当家的,正气着,可后头越想越不对便来寻了我,想托我劝劝姑娘。
我一听哪里还会不明白,知这里头定是存了误会的。姑娘且穿厚实些,与我去一趟堂里看看当家的吧。”
“大夫可请了?”
由王婆子帮着换上棉衣,也未来得及梳髻,秦五丫寻只了一顶方帽压上便寻匆匆随王婆子出了宅院。
“说是寻了石济堂的石大夫。”王婆子道。
“是外伤?”秦五丫又问。
“达子没细说,想来应当是的。”
王婆子与秦五丫出了后门,便见了等着外头的方达。
方达看到秦五丫真的出来了还有些发愣:“嫂子?”
“什么都别说了,快些带我去吧。”招呼了王婆子锁上院门,秦五丫看了一眼方达道。
“行...行。我这便带嫂子去。”方达闻言几乎要落了泪。
方达来时本还只是想着试上一试的,想着大不了被了折面子就是。却怎么也没想到秦五丫竟能答应的这样痛快。
方达心里高兴之余也暗暗将王六痛骂了一顿,这小子原瞧着只是木了点,却没成想木的竟连话都会带错,还的他差点误会了嫂子的意思。
得亏他后头又来了一趟,且弄清了缘由,若不然,岂不是会坏了嫂子和大哥的情分。到时候他还不知道要被大哥怎么剥皮呢。
三人一路往镇东赶去,昨日才下过雪,虽有官家的人白日里来清了厚雪,却也因此留下水渍。等入夜这些水渍便冻成了薄冰,使得走起来愈发的困难。
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三人才踏进朝青堂的大门,一路的踏冰行水,秦五丫的棉鞋已湿的透凉,只她却未有感知。
“他睡了多久了?”
秦五丫进屋时,张山正侧身酣睡着,剑眉紧锁,脸色有些发白,不过比秦五丫想象中却要好上一些。
秦五丫微微松了一口气问方达:
“是来路时受的伤?”
“嫂子这...这我也不清楚,这一躺南下我没跟着去,大哥回来时还是醒着的,只脸色却比现在还要难看几分,身上的衣裳新换过的,可我一眼便瞧见里头带着血。”
方达踌躇再三道:
“后头何军事便让人去请了石济堂的石大夫,我想来通知大嫂一身却被大哥拦了下来,大哥说不想你担心,让我们将这件事都掩过去。
可我瞧着这样不妥当,便偷偷遣了王六来送信。因着怕被旁人瞧见我也不敢与王六多说,只让他帮着将我的话带了。却不想王六实在太实诚,只说一句,还是个没头没尾的,平白耽误了这许多功夫。”
“那何丰呢?”
秦五丫见屋子里只守了一个伺候的婆子,另外便只有自己三人,不由奇怪问。
“何军事?我出去时还在的。许是去前堂嘱咐人煎药了。嫂子你且等等,我去帮你叫。”
方达想了想,不敢耽误时,急着便出门往前堂寻去。
伺候的婆子给秦五丫递了凳子,秦五丫对其点了点头便坐到了张山身旁,只侧目再看到张山微蹙的眉头时却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日应下张山的求亲时,秦五丫不是没想过往后的日子或许会不在安生,可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秦五丫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鸵鸟,蜷缩在事实的背光面,以为没有看到,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山是朝青堂的当家人,是云州府最大江湖帮派漕运青帮的一堂之主,是与朝廷律法做对的绿林豪客。他的世界是在与秦五丫认知的生活完全不想同的平行线上。
可现在能怎办呢?
秦五丫苦笑,伸手轻轻抚上张山的眉头。
就此与他分道扬镳吗?
哪有这么容易的。
秦五丫想,感情的事有时候就好似一潭沼泽,没染指时只是站在岸边看这热闹的过客。
笑也容易,哭也容易,忘记更容易。可一但踏入了,哪怕只是初初一脚便已经注定了再无退路。
不是没有反抗,也不是没有挣扎,只是有时候你越挣扎就会愈发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秦五丫是个冷清的人,所以对待感情的事她比谁都郑重。
或许此刻的秦五丫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还有没有浓烈到可以为他奋不顾身的地步,可是秦五丫却清楚,既然认定了就再有在退步的道理。
方达只出去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很快带着何丰一道进了屋内。
与方达的小孩心性不一样,何丰的性子较为沉稳,见秦五丫在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声:
“秦姑娘。”
“他是几日前受的伤?”秦五丫收回自己的手,平静的问。
“六日前。”
何丰答,并没有想隐瞒什么,却也没有另多说一些。
秦五丫挑眉,看了何丰一眼,又问:“伤在何处?”
“左腰侧一处,后肩口两处。”何丰再答,脸色上看不出变化。
方达却急了:“什么!怎么会有三处这么多!何军师,你们回来时到底遇上了什么?”
何丰沉默不语,方达的心便更被吊的难受,想了想又道:“六日前,按着脚程六日前可是到了冀州境内?”
何丰依旧不语,可这次方达去看明白了不由略略提高了声量:
“当真是在冀州境内出的事?这怎么可能,冀州可也是青帮的地盘,怎么还会有不开眼的敢对我们朝青堂的人动手!”
“或许就是因为是青帮的地盘才有人动手呢?”
秦五丫抬略略头,直直的看着何丰的眼睛。
秦五丫的声音略显绵软,由着十几岁女孩独有的干净柔和,可落在方达的耳朵里,却成了平地一声雷,惊的几乎跳了起来。
方达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秦五丫,最后又去看何丰,问:“何军师,难到嫂子猜的...?”
“......”
何丰再次沉默,只这沉默在此时看来更像一种无形的印证,足以让方达的脸跟着沉了下来:
“是谁的人?在冀州,难得是朱四的人动的手!他老娘的,老子明天就带兄弟杀到他中冀堂的老巢去,把朱四给活剐了!”
“你先别冲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何丰蹙眉将方达一把拉下:“一切还未可知,且等大哥醒来再说。”
“查,还查什么!事情出在冀州,冀州可是朱四的老巢。我大哥出了这种事情,不找他朱四算账找谁!”方达怒。
“达子,不许意气用事。我说了,一切等大哥醒来在商议。”
何丰脸色也闪过一抹怒气,只他的性子沉稳,这才强压下了训斥的话头只低声道:
“大哥才睡下,达子你安静些。”
“我...”
方达对何丰一直是十分信服的,此时虽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却也不敢再放肆,只将目光投向秦五丫,略带了点委屈道:
“那我今晚就守在大哥屋里,等大哥醒来。”
秦五丫没看他,只又问何丰:“石大夫来过后,可交代了什么?”
“大哥身上的伤,来时是上过药的。只因行的匆忙,几日未换,这才生出了腐肉。石大夫是申时来的,将伤口的腐肉重新切除,又另上了新药。”何丰据实而言。
见张山的额头上补满了细汗,知其烧还为退下,秦五丫面色有些难看,嘱咐了屋里的婆子去取绞的半干的冷毛巾来,才又问:
“他这样烧了有几日了?”
“是前日才烧起来。石大夫给开了药。秦姑娘放心,大哥他无事,许是几日未入眠这才睡沉了。”
何丰沉默许久道:“大哥是不想让姑娘知道的,只不想方达这小子是藏不住心思的,倒是惹姑娘烦心了。”
“这种事又能瞒我多久?”
秦五丫微微叹气苦笑一声:“瞒到他伤好了,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大哥不想让姑娘跟着担心。”
“我既然是应了他的,不管如何往后都是要走到一起的。他能瞒的了我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秦五丫看着何丰,略略正色道:
“只要他还是朝青堂的当家人,像这样的伤就不会只紧紧出现一次两次的。你们可能做到次次都瞒了我?还是能做到次次都保他无事?”
“秦姑娘,我...”何丰一滞,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像他们这样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谁能保证往后的日子一定就能太太平平的,不过是过一日便觉得赚到了一日罢了。
“你们不能,张山他也不能。既然都不能保证这次瞒着我又有何用?”
秦五丫抿了抿嘴不再多言,只将目光重新落在张山的脸上。
张山的脸色略显得有些青灰,两颊微红,唇色发白起皮。他似乎很难受,从她进来开始他便一直紧蹙着眉头,怎么也松不去。
秦五丫起身替他换了新的凉巾转而对屋内的一众人道:“你们先都出去吧。今夜我回守着他的。”
“姑娘这怎么使得。”王婆子忙规劝道:“姑娘的身子也还未养好呢,操劳不得。”
“无妨的,那日我伤时,他也守了我一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还的。”秦五丫浅笑,眸色平和而坚定。
王婆子知道劝不了便叹气道:“那我去给姑娘抱一床被子来,姑娘千万要裹上了。”
“嗯。”秦五丫点了点头又对何丰和方达说:“你们也先去睡吧。”
“不成,嫂子我身子好,要不然今夜我来守着,您且厢房去歇着?”方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