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的冬天,国内著名游戏公司联合平城一所游戏工作室共同推出一款MOBA类国产手游《荣耀》。 游戏一经上线,几乎火爆全网,一周内注册人数破千万,日均在线人数高达百万。 那段时间和《荣耀》有关的话题频繁上热搜,唐懿办公室的实习生在空闲休息时间讨论的都是这款游戏,连带着也经常听到江樵生的名字。 游戏的火爆带来得是巨大的收益,北京总部将庆功宴定在圣诞节那天。 江樵生提前两天去了北京,唐懿则是当天直接从出差的城市搭高铁过去的,这小半年来,两人依旧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不温不火的,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泊,掀不起任何波澜。 那个夜晚的对话像是被尘封的秘密,谁也不曾提起。 在江樵生问唐懿要不要参加庆功宴时,她甚至有几秒的出神,视线落到他脸上,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唐懿最后还是答应了。 庆功宴定在江樵生当初住过的酒店,他是今晚的主角之一,被众星捧月,文婧紧跟其后。 两人郎才女貌,像紧紧挨着的双子星。 唐懿忽然后悔答应来这里,她刚从河北那边过来,灰头土面的,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转身进了一旁的安全出口,走到十七楼时,接到了江樵生的电话。 “到了吗?”
“江樵生。”
唐懿在楼梯台阶处坐下:“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了。”
江樵生似乎在走路,背景音忽大忽小:“你现在在哪儿?”
唐懿将脑袋埋进腿间,沉默片刻才道:“十七楼,安全通道。”
“在那儿等我。”
江樵生来得很快,安全通道的门被推开,走廊的光随之落进来,楼道里的声控灯也跟着亮起来。 他走到唐懿跟前,几秒的光景,声控灯又灭了下去。 江樵生蹲下来,仰头看着她:“怎么了?”
唐懿低声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江樵生借着窗外的光影看了她一会,倏地起身将她抱了起来:“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唐懿没有挣扎,这已经是他们这几个月来最亲密的接触。 江樵生的房间在二十七楼。 套房,有一整面落地窗,站在窗前,长安街的夜景尽收眼底。 江樵生的电话一直在响,大约是催他回宴会厅,唐懿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喝了两口说:“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不太放心:“我叫小叶下来陪你。”
“不用,人家玩得好好的,叫她下来多扫兴。”
唐懿笑:“我真的没事,就是有些困了。”
说话间,电话又响起,江樵生接通:“我马上就来。”
说完,又看着唐懿:“我等下让人给你送吃的,你吃完再睡。”
“好。”
唐懿坐在吧台看着他往外走,心里有一闪而过的不舒服,又叫住他:“江樵生。”
“嗯?”
他回头看过来。 真叫住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叮嘱道:“少喝点酒。”
江樵生很浅的笑了下:“我知道了。”
套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唐懿窝在沙发的一角,紧绷的脑袋缓缓松懈,困意席卷。 她做了一个梦。 很短,醒来只记得最后一个片段,是她站在宴会厅那会,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径直走到了江樵生面前。 他的神情有惊讶有慌张。 醒来耳边还回响着他那句“唐懿你听我解释”。 唐懿觉得好笑。 难道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将江樵生想象成这样的人了吗? 可他不是吗? 也许吧。 唐懿拿到手机,有江樵生发来的消息,她刚刚睡得太沉,忘记有人要过来送餐,服务员敲不开门,只能把东西拿了回去。 江樵生让她醒了回个电话。 唐懿拨了回去却没人接。房间里闷得难受,她起身洗了把脸,拿上房卡去了楼下。 北京的冬夜格外寒冷。 唐懿是在便利店结账的时候看到手机推送的热搜。 #江樵生文婧# #荣耀# #荣耀江樵生# 她点进去第一个。 第一条微博是一个游戏博主三分钟前从游戏论坛转载的一条帖子,帖子内容是一位自称是江樵生和文婧大学好友的A某写的他们俩的爱恨纠葛。 高三毕业相恋。 大二下学期分手。 大三上学期文婧去清华做交换生,江樵生为了她在筹备组建自己的工作室,他有幸被选拔进去,但后期实力不足被淘汰。 大三下学期,工作室成立,文婧结束交换回到交大,江樵生试图挽留,但文婧已经准备出国,两人彻底结束。 没想到毕业多年,两个人各自成家的人会在一起合作。 帖子将两人相恋到分开的内容写得格外细致,提到合作的事情更是把舆论的方向往情感原则问题上带。 有人在猜测他们俩会不会旧情复燃。 有人在心疼江樵生和文婧各自的爱人。 更多的是在看热闹似地抨击两人没有道德底线,连带着《荣耀》当天的在线人数跟着下降不少。 唐懿刚看完帖子的内容,江樵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听筒里有一瞬间的沉默,江樵生问:“你在哪儿?”
唐懿走出便利店,大团白气呼出:“酒店楼下。”
“我过来找你。”
唐懿格外的冷静:“好。”
江樵生找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完了两听啤酒,他没穿外套,只单着一件衬衫,额间有潮湿的汗意。 他在她跟前缓缓停下。 唐懿起身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说:“你陪我走一会吧。”
两个人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路口时,唐懿忽然停下来:“那晚也是这样。”
“什么?”
“你和文婧。”
唐懿笑:“你还记得吗,你们散伙饭那天,平城也有这样一个路口,你背着文婧从那里走过,在路口等红灯。”
江樵生脑袋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心里泛着一阵喘不过气的疼:“唐懿……” 她都知道。 她原来都知道。 她什么时候知道,又知道多少。 江樵生说不出来,他紧咬着牙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和文婧,很早就结束了。”
“帖子里的内容半真半假,我和文婧曾经约好一起去清华做交换生,一起出国留学,但大二那年我父亲因病去世,打破了我所有的计划。我和文婧都要强,她不可能陪我回平城,我要照顾母亲不可能陪她去更远的地方,工作室不是为她成立的,在决定回平城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分开后,我确实有一段时间忘不了她,那毕竟是我用心付出过的一段感情。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办法否认当初对她的喜欢,可唐懿,人都会长大的,十几岁的喜欢到今天早就结束了。”
“和她合作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新迅是我和秦川周扬大学时的理想,我们高中就认识,曾经说好要一起去新迅,但他们为了我,也愿意跟我从小工作室做起。新迅主动向我们递来机会,我们不可能放弃,我也没有想到新迅的策划人是文婧。”
“不和你说,是觉得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想让你多想。”
这大约是结婚以来,江樵生和唐懿说过最多的话,他想到什么说什么,眼眶说到通红。 唐懿不忍看他,低头看向两个人交错的影子,眼泪掉下来。 她一直沉默,江樵生解释的声音也逐渐停了下来。 唐懿深吸了口气,抬手抹了抹眼角,突然道:“我有点口渴,江樵生,你替我去买点喝的吧。”
他应声,却又像怕她走掉,不肯挪动一步。 她忽然笑:“我不走。”
“那你等我。”
刚才来的路上有一家便利店,江樵生跑过去,拿了两瓶水,结账的时候又想到她刚刚空腹喝了酒,把矿泉水换成了牛奶。 他不敢耽搁,结了账就往回跑。 唐懿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江樵生把牛奶插好吸管递过去:“还是热的。”
唐懿眼睫轻颤,接过去喝了一口。 一瓶蒙牛纯牛奶250ml,唐懿花了十分钟喝完,路旁有垃圾桶,她起身走过去。 一步。 是十七岁那年的初遇。 两步。 是那个雨天共同走过的一段路。 三步。 是那一声新年快乐。 四步。 是高二那个夏天的夜晚。 五步。 是大学四年,她自欺欺人的忘记。 六步。 是和他重逢。 七步。 是在婚礼上他握住她的手说“不辛苦”。 八步。 是她以为他爱她。 九步。 是那一句没有说出口的生日快乐。 十步。 他原来真的爱她。 只是一切来得太迟了。 唐懿在十七岁等一场雨停,在二十七岁等一个人爱上自己。 她终于等到这天,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唐懿将手里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看着站在原地的人影,格外冷静地说道:“江樵生,我们离婚吧。”
她短短一句话,将江樵生杀得片甲不留。 他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喉结滚动着:“唐懿,我不同意。”
身体有不适感传来,唐懿用力掐了下手心,让思绪稍微清醒些:“江樵生,我曾经也以为我们有以后的。”
她从十七岁开始说起,说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恋,说想和他白头偕老的心愿。 她将自己的心意一点点剖开袒露在他面前,是迟来的坦诚,也是在和过去做告别。 “江樵生,我们都做错了。”
唐懿流着眼泪,哽咽着说道:“你毕业好久我才知道,原来文婧是高三下学期才转来你们班的,我明明比她先认识你,只是我不够勇敢。”
“你们班散伙饭那天晚上,我是想要去见你的,可偏偏又刚好撞见你和文婧在一起。”
“我总觉得老天在捉弄我,可后来和你重逢,我又觉得我被上天眷顾,只是我们都不够勇敢。”
“所以我们错过了。”
唐懿泣不成声:“江樵生,我们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身体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唐懿在昏倒之前看见江樵生惊慌失措的神情,和梦里一样。 他在喊她的名字。 唐懿抓着他的胳膊,在失去意识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对牛奶过敏。”
- 唐懿醒来已经在医院,唐母发愣似地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抬头看过来,眼眶是红的。 “妈妈。”
唐懿呼吸沉重:“对不起。”
结婚时,唐母曾经问唐懿是否做好准备要嫁给江樵生,她当时信心满满,自以为可以将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经营好。 可就像《石头记》里说的,凡是相爱的,最后都散了,凡事搭伙过日子的,最后都团圆了。 唐懿不愿意将就,想要江樵生的爱,却又不够勇敢和坦诚,这段婚姻被生活里的琐碎和感情里的猜忌一点点抹掉当初的美好,注定无法长久。 唐母握着女儿的手:“一辈子那么长,总要有一些波折的,但无论如何,生活都还要继续下去,说不定你往下走的第一步,就会遇到新的惊喜。”
唐懿沉沉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的同时脑海里却闪现出江樵生最后留给她的惊慌失措。 “妈妈。”
“嗯?”
“江樵生呢?”
“在外面坐着。”
唐母念道:“我来了就在外面,一直没动过,要我叫他进来吗?”
唐懿沉默片刻:“好。”
江樵生还穿着昨晚那件白衬衫,肩膀有一处不知在哪里蹭到的灰印,头发凌乱,眼眶红肿。 一身狼狈。 他在唐懿床边坐下,低头抹了把脸:“对不起。”
“不怪你。”
结婚三年,他们除了第一年甚少有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家里的采买都是唐懿负责,他不爱喝牛奶,她也不曾买过,都以为是不喜欢才不买。 江樵生抓着她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手心处,声音有压抑过的哽咽:“不离婚行不行?”
唐懿没有将手抽回来,手心里盛着滚烫的泪水,像是直直烫进她心里。 她鼻尖一酸,看他如此狼狈也不曾心软:“这么多年,我也有些分不清对你到底是喜欢还是执着。”
“或许分开,我们才能看得更清楚。”
他在她平淡冷静的语气里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做好了将过去一切抛下的准备。 即使新的未来充满许多未知。 遗憾的是,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去民政局的那天,已经是新的一年。 唐懿和江樵生从民政局里出来,阳光大好。 她看着他,忽然道:“江樵生。”
“嗯?”
“是新的一年了。”
唐懿看向远方:“我们都往前看吧。”
他同她看向同一个远方,应道:“好。”
江樵生之于唐懿,就像人生里淌过的一条河,你从河里走过,但并不代表拥有这条河。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埋下了雷。 一个爱了很多年,一个才刚刚开始爱。 在这段婚姻里,唐懿和江樵生或许都有错,但爱情没有对错,只是彼此在爱的这个课题上还不够成熟。 冬日泛滥的冷意蔓延。 江樵生沿着街边一直往前走,竟不知不觉间走到八中门口,他借口看望老师走了进去。 八中前两年翻修过,过去破破烂烂的操场焕然一新。 江樵生顺着跑道走了一圈,冬日的阳光刺眼,他抬头望过去,恍惚间忽然想起那个秋天的午后。 阳光也是像今天一样,灿烂耀眼。 他走到角落的帐篷,看着趴在帐篷里的女生,笑着唤了声:“同学。”
女生大约是被吓到,气鼓鼓抬起头,却不知为何突然语顿。 江樵生并未注意到,笑着问她借了两瓶水。 后来,他以为他还了。 可是并没有。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欠着她了。 —— 扑火 文/岁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