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汉自然也看见章家人拿的物件了,但他心里清楚的紧,不让人带走又不现实。要是不顺着章家人的心,指不定着大三十儿的,还要吵闹一番。
赵氏几个走的时候,是心满意足的。在村子里碰上几个闲着的人,赵氏也会夸几句她闺女孝顺,还说刘氏那当婆婆的就是不会做事儿,就洗个衣裳都直喊浑身疼,整日里就知道躺炕上歇着……
这话也算是有真有假,不过落在外人耳朵里,就觉得刘氏那做派必然就是这样的。
好端端的腊月,刘氏是过得糟心又痛心。而林老汉瞧着空空如也的灶房,还有并不剩多少的猪肉跟鸡蛋,也是连连叹气。
这些日子,他对刘氏打也打过了,好的歹的也都说了个遍,可瞧着刘氏却没收敛几分。如今被章家人拿捏住了,才消停了,只是老林家的面子里子怕是也彻底丢没了。
他叹口气,从最初对刘氏怒目圆瞪的气恼,到现在的倦怠,他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其实他也清楚,这事儿说到底,也怪他。
如果这些年,他没因为老幺的事儿埋怨二房,也没纵着刘氏瞎折腾,好好的一个家又怎么能散了呢?
“行了,收拾收拾准备过年吧,明儿大年,肯定有不少后辈儿来拜年。”林老汉眼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起身背着手长叹一口气。大概是瞧着还哭丧着脸的刘氏还没反省呢,他不由说道,“你瞅瞅咱的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章家人打上门来,你那宝贝孙子哪个给你出头了?你伺候着那一家子人,老大媳妇跟有志她们,谁心疼你一下了?甭说心疼了,我估计他们还怕你藏着私呢!”
“可你往日里过得是啥日子,但凡你有头疼脑热的,老二媳妇哪次不是伺候的你妥妥帖帖的。只要你想要的,老二媳妇跟几个孩子,哪次不是想法设法的满足你?你……”许是说的急了,林老汉接连咳嗽起来。
一提二房那几口人,刘氏就一下子炸了起来,“还不是怪那个扫把星,要不是她们闹分家,咱家又怎么会出这么多窿子?”
她是不敢惹章氏一家了,只能把心里的气儿撒在早就分出去的二房身上。
“说什么孝顺,我看就是来讨债的。要是真孝顺,怎的还那么狠心分家,分了家也不来照看着咱们?”刘氏越说越气愤,最后干脆把手里的脏衣裳丢进盆子里,愤愤起身道,“老娘去找她们,我还不信了,她们还能作践老娘!”
林老汉再也忍不住,彻底冷了脸说道:“够了,你到现在都不思悔改,但凡你眼不瞎心不黑,要点脸皮,都说不出这种话来。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去吵闹,我马上就寻里正开祠堂休了你……”
刘氏被林老汉吼的一个激灵,她心里虽然还是不乐意,可看着自家老头子火冒三丈的模样,也不敢再说什么。她虽然霸道惯了,可前提也是林老汉忍着让着,如今她是老头子指望不上,儿子依靠不上,孙子又摸不着人影,哪还敢打滚撒泼?
可让她憋着,她又憋不住,所以只能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你个死老头子,老娘被章家人作践了这么些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把瘟神送走了,你还要来糟蹋老娘……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林老汉看着大喊大叫的刘氏,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把她打醒。可看着她老泪横流的,满脸沧桑的模样,那一巴掌就怎么都举不起来。
他有些绝望的说道:“行行行,老林家真是亏欠你的,修了你这么个婆娘……”说完,他就直接背着手出了院子,好像是半刻也不愿意再听刘氏叨叨了。
可刘氏的日子远远没有因为赵氏一家的离开而好过起来,早在赵氏离开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自家闺女硬气着些,左右她们手里有林家的命门,不怕林家人造反。
所以这还没过一个时辰呢,章氏就把屋里弄脏的被褥抱了出来说道:“娘,你帮我洗洗这两床被褥,大正月里我也不想晦气。你心疼儿媳跟儿媳肚子里的娃,就帮儿媳这一遭吧。”顿了顿,她又笑道,“娘要是不乐意,那我回头捎信让我娘来洗也行,左右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做。”
刘氏被这不软不硬的话顶的一句话说不出,一张脸真是青红交加跟个调色盘似得。
林大冲见状赶紧上前来接,“等下我洗吧。”
可还没等他接过那些被褥呢,章氏就已经抱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顺带着紧紧攥住他的胳膊苦兮兮的说道:“他爹,我肚子难受,那会儿好像忘了喝药。”
得了,这下林大冲哪里还顾得上洗被褥啊。这种时候,要是媳妇肚子有个闪失,那章家人还不得把老林家房顶给掀了?况且,他瞧着媳妇脸上还没消下去的红印子,也是真的有些心疼了……
唯一还会帮着刘氏说话的林大冲,这次也去照顾章氏了,刘氏这当婆婆的别说拿架子了,就是不拿架子都没人在敬着了。
她气急败坏的用棒槌狠狠的砸了几下水里还没洗干净的衣裳,可甭管心里憋着怎样的气,到最后她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把衣裳跟被褥洗个干净。
只是她干完了,还没歇口气儿呢,林有志跟林有成就前后脚的回来了。俩人瞧着灶房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不由冲着刘氏抱怨起来,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刘氏揉着酸痛的胳膊,看着不停数落着自个的孙子,忽然就觉得日子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她本来还想跟孙子诉苦,毕竟这些年,她是把整颗心都捧出来喂给了大房的几个儿子,可没想到最后他们竟然都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想着这些,刘氏简直就要喷出一口老血了。
偏生,只是这样还不算,眼下家里要啥吃食没啥吃食的,好端端的腊月三十,她还得闷着头熬着蒸干粮捏饺子。
刘氏一个人在屋里闷头干活儿,时不时听到别人家的狗叫声跟鞭炮声,就连章氏住的厢房这会儿都透着暖光。她心里越发不平衡,本来就霸道惯了,现在猛然一下子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在家里闹腾了,自然就不乐意了。
可关键是,她再怎么不乐意,再怎么哭哭啼啼的抹眼泪,如今都没人在意了。
想透了这些,刘氏头一次有些后悔把二房赶出去了。
其实当初,她也的确是觉得二房是累赘,又总听老大媳妇在耳朵边上念叨二房灾星的事儿。加上大房的大儿子读书有了出息,老二也算懂事儿,老三虽然小可跟自家老幺长得七八分想象,久而久之的她的心就越来越偏了。
当时她的确是跟章氏存了用二房几个闺女的聘金聘礼贴补给大房的心思,否则也不会指使着章氏想办法发卖大丫头。
她叹了口气,有些愣神的看着手里的饺子皮,又瞧了瞧手背上粗糙干裂的风裂子。要是当初她不一门心思的把宝茹丫头当灾星,也不盘算着几个采茹跟采荷日后寻婆家的聘礼,是不是这会儿日子过得还滋润着呢?
至少,手上这些粗活儿,都不会是她干。
其实当初分家以后,刘氏也是仗着自个婆婆的身份,想着使唤章氏的。刚开始时候,章氏也的确听话,虽然总盘算她手里的银子,可到底也是干活儿的人。
可她还没感觉稳当几日呢,怎的老林家就给闹得天翻地覆了?她当婆婆的成了人人唾弃的恶婆婆,那章氏倒是得了乖,被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得端着颐指气使的架子。
还有往日里跟她亲近的大房生的仨孙子,哪个懂事儿啊!要是真懂事儿的,能白眼狼似得看着她当老妈子被使唤?
当然,现在她怎么后悔都晚了,老二家几口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况且,自家气性越来越大的老头子,也不可能容着她在去那边的。
刘氏那边一会儿气愤一会儿懊悔的心情,并没有影响别人家的过年气氛。
二房一家在吃年夜饭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忘了在院子里窝里看家护院的小狼狗小黑。这会儿小黑可不也咬着尾巴,蹲坐在炕下头咔嚓咔嚓的咬着骨头。许是咬的开心,已经有些长开了的小黑,还时不时发出几个撒欢的声音,惹得林宝茹姐妹几个有稀罕有觉得好笑。
外头鞭炮声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林宝茹就端了些饺子去小灶上煮饺子。之前她早就在新铁锅里添了水烧着,这会儿正好水开下饺子。
不过一刻钟,一个个薄皮大馅的饺子就被盛进了碗里。一家人也没蘸料,只是吹了几口滚烫的饺子就吃起来,一瞬间肉香跟吃足了猪油的白菜香味儿就弥漫在嘴巴里,让几人吸着气儿吃的喷香喷香的。
采茹带着俩小的,按着之前在村里玩学来的喜庆话,给王氏跟大哥大姐拜年。那吉利话可是一溜儿嘴的往外冒,听得王氏一愣一愣的。
屋里是欢声笑语的,外头是越来越敞亮的鞭炮声。一家人围着炕桌说着话儿,自在的很。
过了子时,在几个孩子扛不住准备收拾了歇下的时候,王氏从炕被底下摸出几个小小的红包来。看模样,就是后晌用剪窗花剩下的红纸叠的。
“过年了,不论大小,娘一人给你们发个红封子。咱们新的一年,都红红火火开开心心的。”王氏并不擅长说这些话,自然说的不算通顺,不过这也足够几个孩子高兴的。
“谢谢娘。”采茹跟采荷头一次拿到红封,一时眼睛都亮起来。
林满仓跟林宝茹,也笑着同王氏道了谢。尤其是林宝茹,虽然知道红封子里不会有多少钱,可被气氛烘的心里也高兴欢喜的很。
炮竹声声辞旧岁,和风送暖迎新春。随着外头炮竹声渐渐落下,林宝茹一家也悄然进了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