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后晌饭,刘夫人一行人才出了院子离开。
这么一走,家里就稍稍冷清下来了。
林满仓看着在灶台上拾掇的大妹,迟疑了半晌才走过去。他一边把摞起来的碗筷拾进篮子里,一边斟酌着捋了一下自个心里憋了整日的话。
“刘家儿子是个不成兴的,今儿在桌上就黑着脸瑟瑟缩缩的,往后顶不了事儿。你......”
林满仓又想起了之前他说的那番话来,什么给妹子寻个好去处,什么爱玩闹吃花酒,常日里在青.楼里赌坊里泡着......
这种人,就算家业再大,就算他娘再高看自家妹子,都不可能是个好依靠。
况且林满仓心里也觉得,刘书来压根配不上妹子。那种赖皮的混子,要不是仗着祖辈留下的产业,怕是连臭虫都不如。
他心里有些不平,唯恐妹子是为了一家人才委曲求全的。
林宝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笑道:“其实仔细算起来,他虽然不着调,可也不一定不是个好选择。”
“先不说我跟他的亲事早就人尽皆知了,就是单论人,他不是个爱受管束的,可我也没打算管束着他。”林宝茹见她大哥还一脸不赞同还欲言又止的别扭模样,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哎呀,大哥放心,日子都是人过出来了,再差还能比过去还差?而且他就算再不着调,也不是个蛮不讲理随意打女人的人。”
“再说了,他就算真欺负我了,那不是还有你跟俩表哥给我撑腰壮胆呢么?”说着,林宝茹就冲着正往过走的王斌跟王虎子问道,“对吧表哥。”
王斌跟王虎子其实没太听清楚林宝茹跟林满仓在说啥,不够瞧着憨厚不善言辞的林满仓疑惑的看过来,俩人下意识的点头应承起来。
正在扒拉灶膛里的草木灰的采茹跟采荷也抬起小脑袋,“还有我们还有我们,我们也会保护大姐的。”
领着小宝跟小山在院子里跑闹的王展健见有热闹,也赶忙凑过来拍着胸脯嚷嚷道:“要打架吗?那算我一个!”
正好搬着桌子出屋的王树林,听见自家小儿子闹着要打架,那脸直接就沉了下来,吼道:“三狗子,你皮又痒痒了是吧!”
王展健撇撇嘴,他本来就是家里的老幺平日里受宠,最不怕王树林了。所以这会儿,见王树林要骂他,他干脆就瞪着眼,挺着胸脯子很有气势的说道:“皮痒痒了也要先抽欺负表姐的人。”
听到动静出屋的钱氏一听这话,心里就乐了,她瞪了一眼自家男人,拍手说道:“狗子说的对,旁人想欺负咱家的人,得先问问咱同意不同意。”说着,她又看向屋里的小钱氏跟徐青青,叮嘱道,“你们也是一样,虽然你们是妯娌,可也要记着咱王家人不算计自家人。当然,要有事儿,咱王家上下几口子一块顶着!”
王氏瞧着自家嫂子说了这话后,钱大云跟徐青青都十分欢喜的应下了,俩妯娌还相视一笑,十分默契的样子。这让她心里,很受震动。
若是当初,她也这般坚定的教自家的儿女们,是不是老宅那边就不敢那么磋磨她们了?
不过想归想,难过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看着自家的几个孩子感情也十分要好,心里很是满意。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王家俩媳妇帮着林宝茹把家里家外打扫了一边。而王树林跟王斌则搭着手,把茅草编起来,把被寒风吹的有些散开的屋顶又补了补。
忙活完了这些,天儿就到了傍晚了。几人不敢再耽搁,又叮嘱了王氏几句,才赶着牛车走了。
送走了王家几口人,林满仓也提了行李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王氏还忍不住掉了眼泪,“满仓,娘知道你不是个傻得,可娘还得嘱咐你几句。”
“你跟着师傅去学手艺,就得勤快着些,有眼色着些。说花里胡哨的话咱不会,但那些个脏的累的活计,你多替你师父做着些。”
林满仓连连点头,沉着声说道:“记住了。”
林宝茹想着做屠户必然常与血水跟油渍打交道,所以赶忙去扒拉了块猪胰脏的糊糊,又用烧的草木灰水和起来,捏成团。这会儿也没工夫晾晒了,所以林宝茹干脆就直接给他包了起来,“大哥,这东西好用,比之前咱们卖的香皂豆还要好。你拿过去,也别小气,记得晾一下给你师父几团,要是还有别的做工的学手艺的要用,你只管大.大方方的同人分享一下。”
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但凡用了这物件的人,多少也能照顾着些林满仓。
林宝茹担心他舍不得,于是又补充道:“咱家这东西还多,用完了,你就捎信回来,我跟娘再给你送。”
林满仓也是头一次离家,看着娘亲跟妹子担忧的神情,他心里也有些难受。就连鼻翼眼眶,都泛着酸。
一家人送林满仓,直送到了村口才停了步子。
回来的时候,王氏的情绪低沉的厉害,就算遇上打招呼的乡亲,也多半只是勉强的应付两句。要不是有林宝茹在边上解释着,打着围儿,怕是还有有人背地里说几句王氏的不是。
不过现在,大家伙儿知道王氏竟送了唯一的儿子去屠户那学杀猪手艺,心里就忍不住同情起她来。哪里还会计较她的态度啊。
毕竟,大家都眼瞅着呢,林家大房的儿子,大儿子是公婆贴补着送去读书了。不说旁的,就是一年的束脩就五六条肉,还有好几两银子呢。
老二虽然没读书,但听刘氏年前儿说是打算花钱送去木匠那里学东西的。
老三没长大呢,也日日被刘氏心肝心尖子的叫着,以后肯定也受不了屈。
可一样是林家孙子的林满仓,前头多少年都闷着头给老宅当牛做马。如今好不容易脑子清亮了,能撑起家了,却被日子逼得要去当杀猪匠。
哎,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前后不过半个月的工夫,老林家跟林家二房已经成了村里的焦点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那就直接能被传出好几个版本呢。这不,林满仓去赵屠户那学手艺的事儿,又被编排上了。
编排的结果,自然就是坏透了名声的刘氏,是怎的不慈的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并没影响到林家二房这里。
回到家,林宝茹就去看自个昨儿跟今早用草木灰水做的香皂豆。她稍作搓洗,发现水果然比直接用草木灰清亮了许多,而且去污效果更好了。
于是趁着天儿还没黑透,也是免得王氏兴致一直这么低落着,她干脆招呼了采茹跟采荷拉了王氏,一块捏起了升级版的香皂豆。
也是昨儿烧的草木灰水不少,如今倒是把昨儿大哥砸的那些猪胰脏全捏完了。
看着一块块猪胰脏,林宝茹笑眯眯的,她甚至瞧见了这些东西换成铜板子的时候了。
一直到晚上要歇下了,铺被窝的采茹才从炕被底下摸出一块银角子,惊呼道:“娘,大姐,这里有一块银子!”
家里多了银子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林宝茹跟王氏赶忙看过去,却见那大小形状好像是今儿刘夫人给小山跟小宝压岁的那块银角。
林宝茹脑子转得快,赶忙问王氏道:“娘,小山的那块银角子呢?”
王氏呆了呆,才从腰带的荷包里摸出来。
“在这呢!”
毕竟在家里,一块银角子不算小钱,若换成铜板,怎么着也有二三百文。
这么大一笔巨款,王氏怎么可能让小山自个保管着呢?所以,早在后晌饭给小山洗手的时候,她就已经悄悄把小山那块银角收了起来。
那就是说......
林宝茹深吸一口气,“这是小宝那块。”
不用多说,肯定是临走之前,钱氏给放下来的。偏生,她什么都不说,就连小宝的亲娘小钱氏都笑眯眯的半点不满都没有。
王氏明白,这是自家嫂子心疼她们呢,所以这会儿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说你妗子这人......心疼咱们就明着说啊,她也不怕咱们昧良心不认这事儿。”
林宝茹听着她说这话,就知道大概之前压.在她娘心头上的误会一解开,直接让她娘的那颗心就轻松起来了。所以才会有了着看似抱怨,实际上却是感激跟炫耀的话。
她笑着把银角子塞进王氏手里,调笑道:“娘这话说的有趣,妗子可不是心疼咱们,她怕是最心疼你了!”
王氏哪能听不出闺女戏谑的话?于是没了心事的王氏,抬手就戳了戳闺女的脑门,假意烦了她的说道:“就你知道的多,快点去洗漱了睡觉,赶明儿不是还想赶集么?当心明儿了起不来......”
林宝茹嘿嘿一笑,抱着脱了棉鞋的小山放在小板凳上,让他一边玩水一边洗.脚丫。
第二日依旧是天儿还没亮,一家人就出发了。
有了上一回走山道的经验,这次林宝茹倒是没怎么拖后腿。只是走了一段,她还是气喘吁吁的得歇一会儿喝口水。
不过这次,刚过寅时,已经人就到了西市。自然,也占了个好地方。
且不说这会儿一家人怎么欢欢喜喜的摆起了摊儿,只说顺来杂货铺的掌柜子,现在就已经火急火燎的满嘴燎泡了。
他来回踱步,看着身旁的伙计问道:“东家还没信儿呢?”
边上伙计看着急躁躁的掌柜子,摇摇头表示没有。
“掌柜子,眼看就要开集了,林家那姑娘肯定得来,要不要再定些香皂豆,您可得早些拿主意。”小伙计见自家掌柜子一副无头苍蝇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焦急,“昨儿个刘家那边,可是大张旗鼓的去了林家,说是为着两家的亲事。一旦那姑娘嫁进了刘家,那香皂豆可就成了刘家的囊中之物了,咱们到时候也不好再盘算!”
孙掌柜的听伙计絮絮叨叨个没完,也有些烦躁,“我当然知道,只是东家让等消息,我能有什么办法!”
一直天儿有些泛白了,后门才传来啪.啪啪的敲门声,等伙计开了门,外头的人才一脸喜色的冲着掌柜子过来。
“掌柜的,东家让人琢磨出来了,这就是猪胰脏混着草木灰做的。”
孙掌柜的一听,心里就欢喜起来。
“哎呦,也不枉我花了三百多文钱。”知道东家得了方子,孙掌柜子才松了口气。
小伙计见状,赶忙上去恭喜起来,顺带着恭维道:“掌柜子高明,既稳住了那小娘子一家,又让东家派人琢磨出方子来,这一来一去,往后咱就剩血赚了。”
“就是就是,掌柜子若是得了东家的赏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当伙计的啊。”
随着日头升起来,院子里传来阵阵恭维的声音,喜的孙掌柜满脸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