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乘坐的小船继续前行,到了一个码头登岸换轿,轿子一路向北,穿行在喧嚣闹市,林霜揭开纱窗一角往外看,发现轿子越走,喧嚣声渐渐减弱,这一带街市虽然也是繁华,但相比河岸,还是安静了许多,路面非常宽,倒是抬轿的比较多。再往前,两边就都是高门大户,没有商铺了。
轿子来到一座大宅前,林霜重瞅着怎么这么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是应城伯府么?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金漆兽面摆锡环大门,只是正门之上的匾换成了“孙府”,想来是应城伯府的牌匾挂到北京的伯府大门上去了。
原来北京的伯府是照着这里建的,看着好亲切哩。
轿子从角门抬进府里,换了另一拨小厮上来抬,晃晃悠悠直到垂花门前落下。林霜从轿子上下来,昏头昏脑分不清方向,有婆子过来引路,殷勤的说老夫人在房里等许久了。八壹中文網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再往里仍与应城伯府的建筑无二致,不过这里保养较好,又或者是后来装修过,门窗和栏柱上的漆色比应城伯府鲜艳些。
二祖母住的宅子,名字保留着原来的,仍叫蓁荣院。五间上房前面的青石板路两旁,用大缸种着不知名的虬枝花树,枝丫上鲜花开的正欢。
婆子留在门外,一个长相喜庆的丫头打了帘子道:“老夫人,七小姐到了。”
里头传来一个年轻妇人欢喜的声音:“快请她进来。”
林霜绕过一面金玉满堂紫檀木嵌大理石屏风,便看到一个年约六十来岁的银发老太太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少妇正从她身边起身,她神色原有些戚戚,见到来客赶紧偷偷抹了眼泪,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老太太下边椅子上坐着一溜女眷,有大有小,皆是穿金戴银,衣着奢华,正好奇的望着林霜进来。
这银发老太太应该就是二祖母,她穿一身福寿吉祥纹样镶领藏蓝团花缎面对襟褙子,赤金撒花缎面裙门姜黄底子马面裙,头上插着赤金头面,看上去慈眉善目,是个好相处的老人。二祖父四十多岁就去世了,这家里她辈分最大,林霜便领顾妈妈和春芽先向老太太请安。
二祖母伸手道:“好孩子,你来我这边,让我好好看看。”
林霜走近前,伸手与她拉着,二祖母仔细的打量她,然后对下首坐的女眷道:“北京来人说这孩子是观音转世,我看差不离,你们瞧瞧她这小脸是不是跟画上观音一样一样。”
林霜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连南京这边也在传,而且传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观音转世她可当不起。
一名梳了高髻、头上插满金饰、身穿肉粉色撒花缎面对襟褙子、五彩刺绣裙门朱砂马面裙的中年妇人打着哈哈附和。这妇人五官小巧,颧骨稍高,嘴唇略薄,声音尖亮,二老夫人将她指与林霜:“这是你二婶婶,”又指妇人对面那两个:“这是你大婶婶,这是你大姑姑。”
大姑姑是从应城伯府嫁到南京来的,叫孙思婕,林霜见过两次,印象不深,她蹲身一一拜见过。
二祖父这房人口简单,只有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站在大婶婶、二婶婶身旁的两位年轻妇人便是这家里的两位堂嫂子,刚刚起身抹眼泪的是大姑姑的女儿,名叫袁云巧,不知为何在二老太太这里哭。
二老夫人又道:“你的两位堂哥哥在国子监读书,等下学了再引与你相见,再有你的两位堂姐姐,一会来了你也认一认。”
林霜乖巧的称是,坐在二老夫人身旁,二婶婶便叫婆子领顾妈妈和春芽先退下安置,然后对袁巧云笑道:“云姐儿,你莫伤心了,正好霜丫头来了咱们这,让她给你摸一摸,说不定哪天就能再怀上。”
屋子里的女人都笑起来,袁巧云尴尬的提了提嘴角,林霜只觉得莫名其妙,狐疑的扫了一眼她的肚子,不敢盯着人家看。
她听二太太科普过,表姐嫁的是南京户部左侍郎尹开济,正三品的大官。南京户部是留都还有实权的少数几个部门之一,负责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说是天下最肥的部门不为过,袁巧云长得秀气,瓜子脸,小鼻子小嘴杏仁眼,算是个美人,她举止贤淑,看得出来受过好的教养,不过照三品大员夫人的标准看,可能稍显小家子气了。
正疑惑间,有丫头在外头通报,称两位姑娘来了。转眼两个嬷嬷和几个丫头,簇拥着两个女孩走进来。
第一个十五六岁,鹅蛋脸,杏仁美目,身材高挑,穿一身大红五彩撒花对襟褙子,粉色长裙,衬得她肌肤雪白;与她并立站着的女孩约十二三岁,矮她半个头,身材稍圆润,浓眉大眼,五官竟与佳萃有些相似,她穿一件大红缕金竹叶纹样交领褙子,白色暗花百褶裙,看上去比佳萃文静些。
林霜忙起身见礼,得知年纪大的是大房女儿,叫佳芙,小的这个是二房女儿,叫佳菱。这两房生的都均匀,各一子一女,既然名字都是草字头,两人应该是庶女。
老夫人道:“咱们南北两府的小辈长幼次序没有排到一起,好在咱们这边人少,霜丫头在那边排第七,到了这里也不怕混淆了去,以后府里唤她七姑娘也是可以的。”
佳芙大方的牵着她的手道:“七妹妹,我以前见过你,不过那时你年岁小,不记得我了吧?”
林霜抿嘴笑道:“我记得的,有一年过年时大姐姐带我们放花炮,把门前的大灯笼烧着了。”
“哎呀,”佳芙作势瞪她一眼,笑道:“你不要记我调皮的事。”
大家都笑起来,老夫人道:“你大姐姐马上要嫁人了,若被翻出这些顽劣事,岂不坐实她是个皮猴?”
“祖母,哪有这般说自己孙女的,我可是您一手带大的呢,我要是皮猴,别人就要问您怎么教出个皮猴来的。”佳芙立即凑到老夫人面前撒娇。
她的娇态逗得大家又是一阵笑,林霜坐在凳子上喝果茶,看这一家子其乐融融,心里稍稍稳了下来,看样子孙府没有男性长辈压阵,氛围要轻松许多。
婕姑姑端着茶碗与林霜闲聊,问她伯爷与伯夫人身体如何,几个哥哥姐姐的婚姻等,将府里众人问了个遍,她嫁的远,省亲不容易,能在林霜这里得到只字片语,也能缓解思念之情。
看聊的差不多了,大婶婶放下茶碗道:“……给你安排住的是寄春君舍,单独一个院子,周围一片梅林,是咱们府里头景色最好,最安静之处。”
寄春君舍?“南华封梅为寄春君”,林霜觉得独院更好,她挺满意,忙起身道谢。
老夫人道:“本来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应该安排你住姐妹们一起,好热闹热闹,只是你二祖父爱做园子,咱们家那时人口少,他就拆了些房子,挖塘堆山,将府里住人的地方拆一半去,好在梅林那处独院还留着。你大婶婶想让你大哥哥一家把房子腾出来,是我拦了她,让她别折腾,芙姐儿就要出嫁了,若你在梅林住不习惯,以后可以搬到芙姐儿住的房子去。”
佳芙撒娇道:“祖母,我还在家呢,您就把我住的房子算计上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可不少,嫁到金家后有大宅子住,这个房子就给你妹妹吧。”
林霜眼角瞟到大婶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十分不自然的又端起茶碗来喝。再抬头时,大婶婶接着道:“我看你只带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身边不够人使唤,明早我叫牙人来,你再挑两三个,外头洒扫使唤的丫头从园子里调两个过去。”
老夫人道:“外头买来的怕不尽心伺候,从我屋里拨两个去。”
林霜连忙推辞,说自己是惫懒的性子,喜清净,在应城伯府里也不过这些人伺候,若是人手不够,再向二祖母讨要。
她推辞的诚心诚意,若真从老夫人这里调了人过去,她哪敢使唤,只怕得供着才好。
二老夫人便不勉强,大婶婶道:“今日你的两位堂叔都去迎长兴侯了,等晚上回来,再去相见。”
二太太道:“听说长兴侯是跟着咱们的船进城的,霜丫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林霜不明就里的点点头。
二太太立即像得了什么新奇的消息似的,笑道:“一个家里没有女眷打理就是不行,瞧瞧,连进城的船只都没有人安排。”
二老夫人摇头叹息:“耿家一脉,几代单传,人丁凋敝至此,也是令人唏嘘。”
二太太八卦道:“听说侯府里原来只留了几个年老体衰的家奴看门守院,平日里也不管事,任凭院子里的野草长得一人多高,年前北京长兴侯府派人过来收拾宅子,光杂草就烧了十天,进去打扫的雇工说,那些屋子常年不住人,开门一股子霉烂味,阴森森的叫人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