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顾妈妈两人在书房的大案上合计了一下,目前她们手上的大额银票总共有一百两,是临行前顺妃娘娘送的。四少爷想把一些把玩的物件典当换些银子给她,被林霜推了。
四少爷现在到了交际的年纪,经常要出去交友会同窗,过年过节还得送小礼物给张晓雅,正是花钱的时候,而二老爷是在清水衙门,俸银不多,二房的开支全靠府里那点月例和二太太的嫁妆产出,一家人过的并不富裕,林霜哪忍心让他委屈自己。况且她没出过远门,也没有真正打理过钱财,不知道外面花钱这么厉害,以为手上这些钱已经是巨款了。谁知一路走来,七七八八的打赏,前头十几天的住宿,买各种生活用品和吃食却是一笔大开支。因为是头次来南京,沿途又买了一些小东西当见面礼,现在一算,二太太给她准备的五十两小额银票,伯夫人拿的二十两,大太太和三太太各拿的十两,佳萃的姨娘拿的五两,加上原来自己存的几十两也已经差不多用完,手里只剩一些碎银子。
“这一百两可不能再动了。”顾妈妈神情严肃的把银票锁进一个小箱子里,开始规划那几个碎银子的用处。
“所谓开源节流,开源才是根本,顾妈妈,太太给我的这两个铺子,一间在新街口附近,是租给人卖明瓦的,每月租金一百六十文,一间是在南门大街附近,现在是一家熬糖的作坊,每月收租一百二十文,明天让顾叔去带溜儿去看一看。”
顾妈妈嫌弃道:“那溜儿榆木疙瘩一般,没个眼力劲,他跟去做什么用?”
林霜生怕被春芽听到,忙制止她:“他是老实,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做事是很认真的,让顾叔带他去见见世面,好歹是春芽的表哥,咱们从北京来只有这几个人,谁也不要嫌弃谁,得抱团才好。”
顾妈妈听了嘀咕:“我家强子可比他机灵多了。”
林霜望着她笑起来,顾妈妈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辩解道:“你别看他没进大院里做过事,他会的可多了,跟着他爹学过赶车,跑腿的事,他比溜儿不知强多少倍。”
可顾洪强没签身契,不属于林霜的雇工,总不可能白给她使唤。
林霜道:“我知道顾家小哥机灵,他做什么事,还不是听您和顾叔去安排?我的意思是让顾叔带一带溜儿,让他不至于闲着没事做,好歹他也拿一份工钱不是。”
顾妈妈便收了账本和票子,去安排事情去了。
顾妈妈刚走,春芽便从门外转进来,对着外头咬牙切齿道:“她儿子贼眉鼠眼的,整天不知道在算计什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拿他跟我表哥比,我表哥虽老实,但绝不会动歪脑筋。”
林霜拉她在椅子上坐下,安慰道:“母亲看儿子,怎么都是最好的,就像你看世间男子,都敌不过你表哥一般,莫要为这事伤和气。我身边就你和顾妈妈得力,若你们不能和睦相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春芽恨恨道:“我看她离了四少爷,就像失了魂魄,在船上便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看谁都不顺眼。”
林霜不知该说什么好,顾妈妈这样,一来是骤然离开四少爷,心里舍不得;二来背井离乡,从伯府里风光无限的管事娘子,到现在寄人篱下,需要看人脸色过活,心理落差太大;三则前程不明,没有安全感;四则嘛,林霜觉得,顾妈妈可能正经历更年期,精神敏感脆弱,情绪容易大起大落。
就这几个人,这么大地方,不忍着还能怎么样呢。
“你就别跟她杠了,正好来了两个小丫头,你帮我管起来,把她们训练成合格的好丫鬟。”
春芽嘟哝道:“只怕这个我也插不上手,顾妈妈自己盯着呢,今天一早就在给她们立规矩。”
林霜笑着提醒她:“你自己想想,在尽心尽力这方面,你跟顾妈妈比如何?”
春芽想了想,脸上渐渐起了愧色,承认道:“我确实不如顾妈妈。”
林霜耐心道:“你以后可是要当管事娘子的人,你不当自己的事情做,这些事情也终究不会变成你的事。”
春芽笑起来:“您别跟我绕,我知道错了。”
林霜邀她:“现在没别的事情可做,咱们去周围逛一逛。”
他们从游廊走下来,发现这个小院是建在一处高地上,院墙正前方便是山石砌的陡坡,陡坡上种了梅树,梅树的树冠露出来,正好挡住视线。连通外界的折带朱栏板桥是在小院的西边,东边和后边都是梅林。她们又转到后院,这里有一个久不使用的厨房和柴屋,厨房里锅碗瓢盆齐全,只是都落了厚厚的灰尘。柴屋里堆了半屋修剪下来的梅树枝,靠门口的墙角还有半筐用剩的木炭。院子靠东北边有一个水井,她们的洗漱用水就是从这里提的。
后院与梅林之间不相通,她们又从前院走出来,顺着梅林往后探,进去没多远便见到了北边的围墙,梅林沿围墙往东边延伸,横着却很宽,一直走到底便看到一条小径,小径通往围墙处开的一扇狭窄小门,有下人从那里出入。
“后面应该是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咱们回吧。”春芽拉她,林霜却好奇想去看看。
两人走到小门外,果然见一长趟粗砖灰瓦房子,门窗皆朴素,墙边立着各种劳作工具,门的一边斜着架起一根晾衣竹竿,上面晾着印花床单,几个妇女坐在床单后聊天说笑。
她们刚跨进来,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听说灵的很呢,宫里的娘娘,已经年老不能生育,她摸一下就怀上了,孩子都生完了,皇上说想要个公主,她再施个法术,果真又变出来一个,连皇上都惊讶呢,夸她是送子观音。”
一个稍成熟的声音道:“真要是这么灵,怎么被退亲,自己还被送来这里了?”
“不知道伯府那边怎么个想法。”
又有一个道:“总归年纪小了点,她还得长几年,那边四少爷却等不得了。管她是为什么,咱们老夫人倒是高兴哩,正好赶上六十大寿,到上寿那日,身边站个观音童子,那多得意啊。”
“我观七小姐的长相,确实像画上的观音童子。”
“我看也像,那眉眼,跟画上去的一般,等岁数再大点长开了,定是一个标志的大美人,咱们府里这两位,怕是会被比下去。”
“有什么用哟,身份这般尴尬,虽认作伯府的小姐,哪家夫人敢来提亲……”
听了半天墙角,林霜冲春芽示意,两人偷偷退回梅林内。
“七小姐,莫非你真的是观音童子转世?”
林霜讪笑一声,回头却见春芽一脸认真,这才发现她不是开玩笑。
“怎么连你也信了?你从小在我身边服侍,可见我有什么特别之处?”
春芽问:“那为何大家都这么说?”
“唉,事情凑巧,被我赶上了呗,以为到了南京能摆脱这个名声,谁知道传的更离谱了。”
林霜逛累了,回来便开始伏案整理她在船上的画作,挑了几张有趣的出来,给四少爷、沈钰、佳萃、婷婷各写一封信,将沿途好玩的事情都描绘给他们听。
过了两日,顾妈妈居然将顾良领进寄春君舍来了。
林霜吓了一跳,问顾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孙府没人拦吗?”
顾妈妈神秘一笑,答她:“咱们这里梅林,和前面石墙之外那一长趟,其实是单独的一个园子,园子的原主人犯事,园子就被二老太爷买下来,另一半宅院被隔壁人家买去了,所以从前院可以直接通这里,不用绕大宅那边去。”
“那前头的门没人看?”林霜觉得这事挺危险。
“有人看,我说进来跟您汇报事情,再使了银钱,就让咱进了。”顾良笑呵呵的道,因为在船上相处过两个月,他与林霜挺熟悉了。
林霜不甚放心的点点头,还是先问更重要的事:“铺子你有去看了吗?”
顾良道:“南京的铺子叫廊房,分前后两间,前面临街的廊做买卖,后面的房住人,其实原来都是民居,您名下这两个廊房,虽地处闹市,但不临主街,所以收的租子比临主街的少许多,我问了周围的商户,发现您这两间出租的时间都挺长了,一直没涨过租子,实际现在不止这个租金。您看,要不咱们把租子涨一些?”
林霜摇头道:“二太太跟我说过,这两家租客原是徐家放出去的下人,租金收少一些,是体恤旧人。”
顾良劝道:“七小姐,现在铺子到了您的手里,以前的事就翻篇了,二太太若是没有明确说不能涨租,那就是默认你可以涨的,我问了一下,像您那两间廊房,每间至少要涨五两银子一年。”
“涨这么多?”林霜吓了一跳,长个半两一两的还说得过去,一下子涨五两那不是要逼人家走吗?
“原来代收租的徐家管事你问过了吗?”
顾良点头:“去问过了,他说都是徐家出去的老人,生活不易,就一直没涨,如今要是涨,最多涨半两一两,多了怕两家负担不起。”
这个说法正合林霜的意思,便道:“你去了解一下,看他们生意怎么样,若是生意不好,咱们别涨了,毕竟是与二太太有关系的人。若是生意过得去,这些年又积攒了家底的,咱们长半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