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毛病不少,小错不断,但大错没有,皇上倚重内官,那些小毛病治不了他的罪。”长兴侯思索道。
“那他要是没死,岂不还要威胁沈家——不对不对,如果他死了,沈少爷就得受处罚,还是让他别死。”林霜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各路神仙,保佑蒋综和他宅子里的人都活蹦乱跳的。”
沈钰看她这样,心里一阵难受,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傻子,我被举荐为太子的制药医官,年后调令就会传达,就算蒋综死了,侯爷也不敢真让我为他偿命的。”
“你小子还真狂妄,出了这么大的事,蒋综若不死,必定会追查那香的来源,到时候查到你身上,给你扣一顶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你就算全身都是脑袋也不够砍。他能举荐你,也能把你拉下来。”
林霜被他们说的头都大了,现在夜已深,她累的要死,脑袋里就像装了浆糊一样。
“哎呀,我们来梳理梳理,现在有几件事情要解决:第一是怎么才能让蒋综手上的把柄威胁不到沈家;第二是蒋综如果没死,怎么让他查不到沈少爷身上;第三是魏国公府那边怎么解释。”
沈钰道:“魏国公府查不到我身上,我们大可按照你安排的,把这件事归咎于鬼神之说。”
这么一说,只要蒋综死了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那你家的把柄,能这样操作么?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们找人传播一些容易拆穿的谣言,把你家的事混在里面传出去,假的听多了,也就不相信真的了。”
沈钰和长兴侯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可行?”
长兴侯拍案道:“我看可行,七小姐,你是个人才呀!”
“呵呵,好说好说。”
“但皇上已经同意他进宫给太子制药,即使没有了蒋综的威胁,他也必须得去。”
林霜问:“侯爷您不能跟皇上说说情吗,我听说举荐来的官会被人瞧不起,哪有自己考科举有前程啊?”
“妞妞,这事谁也不能说情的。”沈钰一脸严肃的摇摇头。
他一说林霜就懂了,皇上让沈钰去给太子制药,太子病好也就罢了,万一死了,凡牵扯其中的都会被迁怒。
“侯爷,我是关心则乱,这情你说不得。”
长兴侯欣慰的松了口气,这小姑奶奶能理解就好。
谈完后林霜和沈钰留在沈宅等消息,长兴侯则先回侯府,天亮后他得赶去外守备厅坐镇。昨夜动静这么大,南京上下都需要安抚,还得向朝廷汇报情况。当然,等伤亡情况统计出来后,他再决定怎么处置沈钰。
“侯爷,把七小姐留在这里怎么行,孤男寡女,又是这种困难的时候,很容易出事的。”宋顺儿出门时一步三回头,总觉得应该趁此机会把林霜接去侯府。
长兴侯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他俩,有缘无份,没戏了。”
“侯爷莫非已经有妙计了?”宋顺儿大喜道。
“本侯是落井下石的人吗?”
宋顺儿心里嘀咕您难道不是吗?嘴上不敢说,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问:“侯爷,你为什么说他们有缘无份?”
长兴侯不理他,自己上马走了。
等回府后见长兴侯自己在井里打水洗脸时,宋顺儿又笼着手在一旁念叨:“我看还是再买几个下人吧,天下哪有侯爷自己动手打洗脸水的?”
“人多了闹得慌,有人做饭洗衣就行了。”
“唉,我就说吧,府里还是得有夫人,有夫人,这些事情便不用您自己操心。”
长兴侯擦脸时手一顿,他何尝不想有个夫人,可天不遂人愿有什么办法?
他把毛巾往宋顺儿怀里一扔,径自往屋里去,宋顺儿尤不知说错了什么,追上去问:“侯爷,您就别跟小的打哑谜了,他俩怎么就没戏了?”
“你没看到那小子一直避着七小姐吗,他被举荐为太子的制药医官,年后上北京,治好了太子的病是他们的本份,功劳都在院使、院判、御医头上,治不好皇上必定龙庭震怒,从主治院使到下面煎药的小太监,一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哎呀,那沈公子岂不是有去无回?”宋顺儿顿时喜上眉梢。
“脑袋不要了,你是盼着太子不好?”长兴侯别他一眼,“有去无回倒不至于,只要瑞草堂还为皇宫供药,他性命无忧,不过前程也就到头了,要么在太医院做一辈子的制药博士,要么回家经商,总之不会比他考科举走仕途强。”
宋顺儿心里乐开了花,咂着嘴道:“听说那沈公子学问极好,是考状元的人才,就这么断了前程,真是可惜。这么一来,他自知配不上七小姐,就不会再跟侯爷抢。”
长兴侯回头一巴掌呼在他熊脸上,怒道:“本侯难道怕他?”
人家两个年龄相仿,青梅竹马,那沈钰皮相又好,我是个小姑娘也得选他,宋顺儿心里吐槽,嘴上却说:“小的这不是看您迟迟没有动作,担心么。您这边一天没定下,小的是一天不敢回北京。”
“南京官场庙小妖风大,本侯被他们使了绊子,还没理出头绪来,哪有精力做别的?”
“您这么想就不对了,”宋顺儿急道,“他们刮他们的妖风,您岿然不动,先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省的那些什么赵家金家的整天打您的主意。”
长兴侯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来,摆摆手道:“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今日本侯还得编故事安抚市民、核对蒋宅里的死伤、写折子呈报皇上,忙的很。”
“蒋太监不是死了吗……”
所有人都盼着蒋综死,长兴侯也认为他活命的机会不大。玄武湖畔除了蒋家的宅子,还有许多有钱人建的豪宅,想必也遭受了重创。好在大冬天湖面结冰,没有渔民在湖里作业。长兴侯昨夜已经紧急调遣周边卫所兵官前往玄武湖畔救援,然而第二天留在现场的侍卫回来禀报,湖畔所有的宅子都有不同程度损毁,但没有发现人员死亡,不但蒋综活的好好的,宅子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大碍。
当时火雷是在玄武湖中间爆炸,岸边的房子是被平推往后退了几丈,主体结构都没有全倒塌,受伤的人都是被掉落的瓦片或冰块砸伤。但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湖都炸开了,底下更是不知道炸出多深的洞来,今日天亮后他们去看时,湖水几乎干了,只剩中间圆形的一汪,岸上炸死的鱼虾遍地都是,许多市民跑去围观,都说昨夜雷神下凡,恐怕是在除什么妖孽。
长兴侯听了不敢置信,他已经做好了南京官场塌掉半边天的准备,这不折子都写好了,只差在后面附伤亡名单,到头来闹出这么大动静一个人没死?
这得夸沈钰命好呢,还是夸蒋综命大?
亦或是林霜这天赦星的名声真不是瞎传的,她随口这么一求,这些人都保住了?
“侯爷还得早做准备,蒋太监现在惊魂未定,顾不到许多,等过几日回过神来,必定怀疑这事与咱们有关。”王豪提醒道。
这一点长兴侯自然想得到,蒋综大难不死,想通其中关键后,肯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头上。
长兴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事圆过去,然而渐渐发现事情正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那神烈山下的草堂在事发第二天也塌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另有一道宽能行船的裂缝延伸到前湖里,竟然与前湖串成了葫芦形的新湖。南京市民自然想不到世间有人能造出这样厉害的火雷来,便自动接受了雷神下凡的说法,一夜之间数十个版本的雷神除妖故事在坊间流传开来,茶馆里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好似亲眼见过那场惨烈的除妖的现场似的。
与之相伴的,还有各种八卦消息突然传播开来。
比如南京太常寺卿去大相国寺烧香,突然见到一位卖货郎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追查之下,发现竟然是三十多年前被掉包的儿子。当时他宠爱一位妾室,在正妻生产之时,宠妾竟然买通正妻身边的婆子和产婆,将婴儿掉包出去。这本是爆炸性的八卦,然而大家听了都觉得奇怪,这故事好似几年前听过,细节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主人公由从六品的南京光禄寺丞换成了正三品的南京太常寺卿。南京太常寺卿在爆炸中被梁木砸断了腿,听到这消息后更是怒不可遏,特意派家人去各大茶楼辟谣,严厉斥责造谣者。
又比如传出魏国公府的三老爷其实是七少爷纵火烧死,国公夫人为保自己的嫡孙,不惜颠倒黑白,对外宣称是三老爷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蜡烛。为掩盖事实真相,现在更是捧杀三老爷的遗腹子,不但鼓励他不上学,还将他养成了人见人厌的小霸王,而对自己的嫡孙却管教严格,聘请名师指点学问。这也是个旧闻,三老爷的死当年就有人怀疑了,那九少爷被捧杀的消息最近也有人传出来,没什么新奇的。但魏国公夫人听到后气的差点昏倒过去,立即派人追查造谣者,于是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还比如瑞草堂的少东家——南京案首沈钰,其实是沈夫人抱养的孩子,不然商户怎么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这消息也立即被人反驳,当年唐氏怀孕,正是瑞草堂大肆扩张之时,可是有好多人亲眼见到那女人挺着大肚子坐在堂中与人谈生意,他们还一度揣测这孩子生不下来呢。
还传出唐氏与沈家的管事有染,现在躲到山东生孩子去了。鉴于上一条传闻是假的,这条自然也没人相信,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南京到山东千里迢迢,唐氏怀着孩子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跑去山东,还不在半路上就把孩子给颠没了?
又有传闻说南京户部左侍郎尹开济终于决定休妻,准备迎娶南市楼名妓柳施诗。袁巧云当即表示要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尹开济刚从爆炸中死里逃生,听到这个消息后,顶着一头包跪在院子里,只求夫人听他解释几句……
总之这几天虽然八卦满天飞,然而没什么意思,都是张冠李戴的旧闻或是无中生有的谣言,于是吃瓜群众还是把视线集中到雷神除妖的故事里去,毕竟这故事有现场可考,还热乎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