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木器铺临街四间门面,装修简洁,正中复古雕花木牌,上刻曾经的南京案首、当地著名书法家沈钰(林霜封的)亲笔题字。门外树立两块绿漆金字招牌,左边刻字:门窗、家具,右边刻字:轮椅、滑板,字是彭良才写的,字体大小一致,两边对齐,看上去花了不少心思,但门楣上的雕花木牌被偷过两次,而这两块金字招牌放在地上也没人拿,可见艺术水平之高下。
这时间没人来买东西,彭良才趴在柜台上看书,他脱掉书生儒装,头上戴着小帽,穿一身伙计的粗布直缀,与之前的形象完全不同,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前后是同一个人来。
他听到声音后警觉的抬头问:“客官要看什么家具?”
长兴侯背着手走到货架前,一袭绯红华服晃瞎了彭良才朦胧的狗眼。
林霜道:“认不出来?”
“七小姐回来了?”
“七小姐回来啦——”
彭良才登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好似换了身衣服就变身了似的,原来文绉绉的书生形象荡然无存。
林霜捂着耳朵道:“我才三个月没回,又不是三十年音讯全无,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的妞妞——”
一声尖叫险些令林霜口吐鲜血,紧接着穿一身泥金撒花褙子的陈娘子冲了出来。
那一瞬间林霜分明看到长兴侯惊恐躲闪了一下。
陈娘子尖叫道:“我的心肝儿,你可总算被放出来了——”接着一脚踹飞了跟在后面碍事的林夏,一把揪着林霜的胸口,呼天抢地的抱着她一顿哭。
“娘……咱们生活化一点,你前几天不还去孙府看见我了么?”
“孙府那么多人盯着,哪敢哭的尽兴。”陈娘子一边热泪盈眶的抱怨,眼角瞥到长兴侯,被他的身高和气势吓了一跳,把林霜拨到一边问:“这位老爷是来买东西的?”
长兴侯算是林夏的大老板,林夏出来一见他便想上去热烈欢迎的,谁知被陈娘子踹了个屁股蹲,半天才从墙角爬起来,连忙点头哈腰道:“长兴侯爷,不知您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长兴侯稍稍让了让,一脸亲切和蔼的虚扶他一把,然后对陈娘子拱手道:“叨扰了。晚辈耿留,是七小姐的朋友,今日是七小姐生辰,本……来是替她庆祝的。”
陈娘子风中凌乱了。
“长……长兴侯侯爷……这这我们这简陋,他爹……老爷,咱们家来了一位侯爷,你快出来看看!”
林忠睡眼惺忪的从楼上跑下来,差点一脚踩空,继而跑到长兴侯面前,倒头便要拜,被长兴侯扶住:“林老爷不必客气,把我当七小姐的朋友看待便是。”
陈娘子哪敢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待,在她的认知里,林霜的朋友应该是四少爷、沈钰或者是魏国公府七少爷那种眼睛水汪汪的半大的少年,突然把南京的外守备给领回来了,实在有点吃不消。
林霜把长兴侯领到最左一间用金漆彩绘戗金八仙过海图样围屏隔出的会客室内,见一家人跟过来,排排站在门边,像是等着被点名问话似的,笑道:“长兴侯经常在大马路上招摇过市,又不是没见过,干嘛还这么怕他呀!”
陈娘子伸手拧她耳朵,想想场合不对,又把手藏回袖子里,谄媚的笑道:“侯爷莫怪,我这女儿就是嘴巴没遮拦。”八壹中文網
“没事没事,七小姐说的对,本侯确实太过招摇了,夫人不必顾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陈娘子更想揍林霜了,林忠连忙抢在她面前笑道:“侯爷您先坐着喝点茶水,我们去准备午饭……”
“对对,侯爷莅临寒舍,吃了饭再走。”陈娘子将林霜丢在一旁,殷勤的跑去泡了浓浓的果茶来。
这一番做派把林霜和林夏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夫妻俩做饭去了,林霜才逮着林夏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天天在文化宫工地上做事,不过又接了一个做轮椅的活,爹爹和我昨夜忙到深夜才睡。”
“文化宫的工钱结了吗?”
林夏偷偷瞥一眼长兴侯,小声道:“这不是还没干完嘛。”
林霜对长兴侯提议道:“侯爷,手工业者生活不易,我爹爹是因为之前有些积蓄,又接了一些订制轮椅和滑板的活才周转的过来,其他家底薄的人,可能很难撑到工程结束呢,让您提前结工钱不合理,但是也得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吧。”
长兴侯貌似偏爱果茶,几口喝了个底朝天,还用小勺子掏里面的果子吃,边吃边漫不经心的问:“可是听说了什么?”
林夏骇得魂儿都飞了,原本他只是抱怨过一句工钱结的晚,没想到林霜敢当着长兴侯的面提出来。
“有话就说啊!”林霜捅他一下,
林夏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妹妹在他胆就壮了些,直言道:“工地只供一餐饭,有的工匠没钱租房吃饭,只得饿着肚子在工地上睡,或者借贷过活,可工程要做这么久,等结算的时候,只怕他们的工钱还不够付利息的。”
长兴侯放下茶碗,爽快的道:“嗯,知道了,本侯去解决。”
林霜想了想问:“侯爷,这楼还有多久建好?”
长兴偏头看她一眼,“框架差不多了,后面就是雕梁画栋,做装饰的活,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外面那一圈的广场,能铺平整的石板地么?如果有那么大的空间,我想会有很多人去那里玩滑板!”林霜露出与陈娘子一致的谄媚笑容道。
长兴侯笑起来:“成啊!原来是为了你家的滑板生意,果然是有做生意的头脑。”
林霜嘻嘻笑:“多亏榜上侯爷的大腿……”
吃饭时,林霜和长兴侯好说歹说,把林忠和陈娘子拉到桌边坐下。
陈娘子战战兢兢的端着饭碗,林夏则“呵呵呵”的眼睛骨碌碌转,能与侯爷坐在一桌吃饭,又刷新了他的人生经历。他伸筷子夹了点菜,抬头见父母恶狠狠的瞪着他,他连忙筷子一转,将菜放到林霜的碗里,呵呵笑道:“妹妹,今日是你过生日,你多吃些。”
“你自己吃,别管我!”林霜都要崩溃了,早知道吃顿饭都这么艰难,就不带长兴侯回家来了。
“这叫花雕醉鸡,是隔壁的饭馆老板教我的,他原来在大饭店里做过厨子。侯爷,您尝尝,看看还合您的胃口么?今天早上才杀的……”
长兴侯吃饭向来不是文雅型的,嘴里咀嚼,筷子已经伸出去了,这大概是军队里养出来的习惯,看他吃饭胃口特别好,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
“唔,味道不错,不过酒糟味不浓,倒像是贵妃鸡的做法。”
陈娘子瞧着他吃便十分有成就感,笑道:“小孩不能喝酒,酒放多了这俩孩子吃不了。”
林夏抗议道:“我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连酒都不能沾,出去被人笑话!”
陈娘子把腰一叉道:“父母在你便是小孩,不许喝!”
林霜帮腔道:“哥哥到了结婚的年纪,若是不会喝酒,婚宴别人灌酒怎么办?”
“你哥哥就是我哥哥,到时候我替他挡酒。”长兴侯自来熟的揽下重任。
林霜扑哧一笑道:“您往宴席上一坐,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动,谁敢劝您的酒啊?”
“这你就猜错了,宴席上无大小,喝了点酒就没那规矩了……”
林夏哈哈大笑:“要是我我也得灌侯爷,平时哪有那等好机会。”
陈娘子嫌弃的白他一眼:“你有结婚对象了吗?”
林夏哭笑不得:“您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必操心么?”
陈娘子噎了一下:“给你相姑娘你又嫌这嫌那。”
长兴侯又刷存在感:“你要相什么样的姑娘,本侯帮你留意。”
林夏咧嘴呵呵笑,“我妹这样的就好。”
长兴侯猛的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张了嘴,倏然遭了晴天霹雳般,愣道:“你们不是亲兄妹?”
林霜瞧着他,茫然道:“当然是亲兄妹。”
陈娘子笑道:“他们兄妹俩感情好。”说完对林夏横眉斥责道:“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咱们家妞妞这样的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长兴侯这才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本侯等了十几年,确实就见到这么一个。”
他们正吃的热闹,外面顾良喝斥的声音传来:“都出去都出去,惊扰了侯爷吃饭,你们一个个脑袋都不要了……”
话未说完,围屏被挤得倒下来,“砰”的一声巨响,外面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前面两排被围屏带的扑倒在地上。
林忠一家人和长兴侯端着饭碗就这么暴露在大伙面前。
长兴侯反应极快,镇定下来,边扒饭便笑着问:“大家都吃了没?”
前面的爬起来,都尴尬的呵呵笑,有胆大的回答道:“吃了。”
“都是这附近做木器生意的?”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大伙见他和气,也都没那么拘谨了,其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道:“小人是开饭馆的,这鸡便是小人教陈娘子做的。”
长兴侯边大口吃肉边夸赞道:“不错不错,徒弟有这手艺,师傅做的肯定更好吃。”
被这么多人围观,也就长兴侯脸皮厚扛的下来,林霜只得放下饭碗,轻声道:“我吃饱了,上楼去等你们。”
“去吧去吧!”长兴侯和围观群众一致乐呵呵的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