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西达来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漠漠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给他喂了口水。
“当年,我离开金陵时,你师公已经近九十岁,如今算来,当有一百二十岁了……”
“那师公他……”漠漠惊诧过后,有些担心的插口道。
“放心,你师公修道有方,肯定依旧健在……师父对不起你师公,更无颜再见他老人家……你带着师父的骨灰回去,要替师父给他老人家磕头告罪……”博西达来满目愧责的说道。
“师父,你……”漠漠又是泣不成声。
“你不要悲痛,这是师父的遗愿,你一定要帮我完成,知道吗?”博西达来郑重叮嘱道。
“徒儿知道……”漠漠哭着应道。
“你将其中的一封信交给你师公,将那柄蝉翼软剑也一并交给他老人家……然后,你要禀告你师公,说为师希望能葬在栖霞山西面的枫林中……你切记,你师公答应最好,若是他老人家不允,你也不可因此而顶撞他……你定要比对师父,还要恭敬他老人家……不然,师父死不瞑目,知道吗?漠漠……”博西达来瞪圆双目,紧紧盯着漠漠说道。
漠漠跪在铺前,连声应道:“是,徒儿一定会听师公的话,一定会万分恭敬他老人家!”
博西达来稍稍安心,又继续说道:“你去见过你师公后,便向他老人家问清你师伯的住处,拿着第二封信去找他。见到你师伯后,你便将为师的洞箫交给他,让他转交给你师叔……”博西达来说到最后,目光凄楚起来。
漠漠不解的问道:“师父,为什么不让徒儿亲自去交给师叔?再说了,师伯他叫什么名字?”
博西达来看着漠漠,虚弱的说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到时,你便会知道一切……”
漠漠点头。
博西达来的目光越来越涣散,他歉疚的拉着漠漠的手,弱声说道:“漠漠,是师父对不起你……”
漠漠猛然抬头,不住的使劲摇头,哭道:“师父,你不要这么说,是你给了徒儿一个温暖的家……”
博西达来轻轻的摇了摇头,叹道:“当年,是师父太自私了,将你一直留在身边,想让你陪着我。我应该在那时,就送你回南朝的,这里不适合你……”
漠漠低声啜泣:“徒儿生活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能跟师父在一起,就好……”
博西达来满目担忧的说道:“这便是师父的错,让你太过依赖我。若是我不在了,你便又会心生恐慌,就像小时候那般……塞北的苦寒,不适合你,回南朝后,便不要再回来了,而且,他们是不会……我已在信中叮嘱你师伯,他会像师父这般照顾你……要记住,好好替师父孝敬你师公,替师父弥补这些年的歉疚……”
“师父,徒儿一定会好好孝敬师公他老人家,等我将你送回金陵后,徒儿马上便去新朝,去找那新……新成轩,替你报仇!”漠漠恨然道。
“不、不,漠漠!”博西达来听了漠漠的话,一下子气息不稳起来,连连摆手阻止,“这便是师父最不放心的事,师父不许你去报仇,师父只希望你能快乐的生活下去……你师公一再告诫我,学武功只为强身,不可伤人害命……当年,我流落这塞北,迫不得已在这里留了下来,我虽一直谨记你师公的话,在与人动手时,皆留三分力,出手时,皆错开要害三寸……可是,毕竟还是伤了不少人,师父能有今天的下场,怪不得任何人,是师父罪有应得……”
漠漠只是流泪不语。
博西达来不放心的盯着她,叹然道:“漠漠,师父真的不希望你为我去报仇……你若真的替师父着想,就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师父今后不能陪着你,可师父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好好陪你过一生……千万不要像师父这般,几十年都活在痛苦中……”
博西达来说到最后,自嘲的抽了抽嘴角:“漠漠,这是灵占术的总卷,为师这些年,只是传了你些皮毛。你记住师父现在的样子,这便是透析天数过多的缘故……咳咳……再加上那灵杀之术,太耗损灵力……你要记住,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可占天数,更尽量不要修习那灵杀之术……我几次想毁了它,可是,又狠不下心……我把它留给你,真不知是对是错,师父只是想让你平安……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修习那灵杀术!”
“是,师父,徒儿记住了!”漠漠双手颤抖的接过了,那卷古老的卷册。
“要尽快离开北国,回你师公、师伯那里去,知道吗?”博西达来似是满腹的难言之隐。
漠漠大力点头。
博西达来的气息越来越弱,手也越来越冷,漠漠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博西达来强撑着最后一丝笑容,气息微弱的向漠漠问道:“漠漠……师父知道,你什么都没忘……告诉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漠漠一怔,泪如雨下,喃声说道:“东方……离歌……”
博西达来眼角亦有泪水流下,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东方离歌……东方离歌……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回到南朝后……便做回东方离歌……”
漠漠见博西达来的目光已散,忙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干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漠漠……”博西达来微弱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漠漠在旁连声答应,将耳朵紧贴在了他的嘴边。
“漠漠……告诉你师叔……这些年……竹烨从来不曾有一刻,忘记过她……”博西达来说着,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看着师父最后流下的那道泪水,根本顾不得师父话的意思,恸哭不已……
接下来的两日,漠漠基本都未曾开口说过话,且连一口水都未喝、一口饭都未吃过。任由茹娜、孟和、乌斯其在旁说破了喉咙,她都是满目空洞,一言不发。大家都担心,她会又变成了从前的样子。
在焚化博西达来的尸身时,阿斯尔王上、托雅大妃,以及那日松等诸多亲贵大臣,皆到场相送。
希都日谷老爹身着黑色巫衣,神色无比沉痛的来送他最后一程。可当他看到博西达来的面容时,面色大沉……
漠漠亲眼看着师父被焚化,而且坚持自己亲手,将师父的骨灰装到了坛子内。这期间,她只是默默流泪,一丝声响也没有。
到了第二日傍晚,漠漠抱着师父的骨灰坛子,黯然的坐在毡帐内,忽然觉得这里面的一切物品都失去了作用。
她嘴角慢慢挂起了一丝冷笑,原来,师父就是自己的一切,师父没了,这里的所有物品,都失去了用处。
就连这住了十年的塞北草原,现在对自己来说,也是没有丝毫留恋……
漠漠已经让乌斯其回去了,茹娜与孟和亦被她劝走了,她只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不想看到那种离别不舍的场景。
帐内已经暗下来了,漠漠却不想起身点灯。
忽然,帐口的毡子被人掀开了,漠漠转了转眼珠,有些茫然的望向走进来的阿古拉。
阿古拉看了看漠漠,又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坛子,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阿古拉说完,便大步向帐外走去。
漠漠抱着坛子,眉头微蹙。想了想后,她还是向帐外走去。
阿古拉转头,看到她怀里依旧抱着的坛子,也没有说话,径直向西侧的那草坡处走去。
漠漠毫无挂碍的低头跟着走去。因为,师父、师父的剑、师父的竹箫、师父的信,此刻都在自己的身上……
阿古拉走到山坡上站定,等到漠漠走到自己身旁后,才席地坐了下去。漠漠站在他身旁微微一顿,也坐了下去。
“王子殿下……”漠漠的声音,听起来空洞无依。
阿古拉皱眉扫了她一眼,沉声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漠漠低头盯着怀里的坛子,声音有些飘忽的说道:“我要送师父回家乡……”
“你要回南?”阿古拉的声音里透出不安,“我可以派人送大巫祝回去,你不用亲自去……”
漠漠轻轻摇头不语。
阿古拉面色一沉,皱眉问道:“那你,何时再回塞北?”
漠漠眉头微蹙,记起了师父临终前,一再叮嘱,让自己不要再回来的话。
她低头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我派人护送你回去,然后再护送你回来!”阿古拉冷然道。
漠漠一怔,忙拒绝道:“谢谢殿下好意,我不用人护送……”
“那你还回不回塞北?这么多年,你就一直没有喜欢上这里,对吗?是因为你师父的缘故,你才会勉强留在这里,是吗?”阿古拉目光咄咄的盯着漠漠,连声问道。
漠漠面巾下的脸上,透出愕然之色,一是为阿古拉今日的异常感到惊讶,二是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的话。
“殿下,你……”漠漠眉间透出困惑之色。
阿古拉黯然垂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漠漠望着他手里的那个洁白、如同弯月的狼牙项坠,满目不解。
“送给你的……”阿古拉低头冷冷说道。
“为……为什么……我不能收……”漠漠干声说道。
阿古拉抬眼深深凝视了她一会儿后,便硬将那项坠塞到了她手中。
他起身,大步向王庭方向走去,大声的喊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漠漠拿着那项坠,望着他的背影,愕然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