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声称呼,微浓的心都快要融化了,那孩子的眉眼,乍一看似有几分像聂星痕,再细看,更像祁湛的影子!
“我的天哪!他……他是……”微浓也不知是替璎珞高兴还是难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是我和祁湛的孩子,”璎珞拍掉儿子身上的灰尘,对微浓解释道,“四年前我在黎都有了身孕,祁湛和宁王不愿放我走,我只好谎称孩子流掉,悄悄回墨门生了下来。”
微浓心头只觉悲喜交织,为璎珞欢喜,也为璎珞难过。她躬身摸着孩子的脸颊,柔声问道:“告诉姨母,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念儿,思念的念,”念儿慢慢伸出三根手指,“我三岁了。”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微浓很想哭。祁湛死了,至少还有一个骨血留在世上,可聂星痕呢?什么都没留下。是她耽误了他、害了他。
“你竟然瞒了这么多年!”微浓感慨万千。
璎珞只是叹了口气:“好在宁王一直对墨门有所排斥,不让祁湛再和我们接触,此事才一直瞒了下来。”
两个大人蹲着陪孩子说话实在别扭,璎珞索性将念儿抱到怀里,再叮嘱微浓:“念儿的事没有外人知道,你要替我保密。”
听闻此言,微浓恍然意识到这个孩子的重要。祁湛之死一直使宁王耿耿于怀,因为昭仁太子再也无后,若是这个孩子被宁王发现……他一定会把孩子抱走的!
微浓忙问璎珞:“你打算将这孩子这么办?”
“不怎么办,他会一辈子跟着我,但我不会让他做杀手,更不会让他和宁王相认。”璎珞紧紧搂着念儿:“微浓,他是我全部的寄托,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下去了。”
“我明白,”微浓感同身受,却又为这对母子的前程万分担忧,“你领着念儿在墨门生活,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消息迟早会走漏?”
“不会的,门主已经下令让所有人守口如瓶。”璎珞神色坚定地道:“如若真地传出去,我拼死也不会让宁王带走他。”
“关键是要门主愿意帮你。”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墨门门主祁连城,为何要答应璎珞把孩子留下?难道他想故技重施,再上演一次当年祁湛的戏码?
想到此处,微浓心头一阵紧张,赶忙出言提醒:“璎珞,祁湛的身世乃是前车之鉴,你要注意提防门……”
“璎珞。”微浓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外,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师兄有事吗?”璎珞抱着念儿问道。
“门主听说岛上来了贵客,想请贵客前去一叙。”
*****
晦暗的室内弥漫着些许药味,低低的咳嗽声从丹墀传到微浓耳畔。这是一间建在水下深处的屋子,水晶做成的窗户折射进深邃的蓝色,并无太多光亮。
借着微弱的烛光,微浓一眼看到正对屋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对联:
抛不开胸中乾坤,何必登仙岛把酒?
放得下眼前生死,方可借刀剑笑谈。
横批——以杀止杀。
这不就是自己来时,那船夫问过的接头暗号?原来就光明正大地挂在墨门门主屋内。微浓默默记下这几句话,视线顺势往下看,才发现这横批匾额之下,阴影之中,就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似乎被病痛折磨得不轻,给她一种“时日无多”的感觉,她不知这是假象还是真相,因为在她印象之中,墨门门主祁连城应该是个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人,她不相信他会是这个模样。即便他真地病了,也不该将这副脆弱的样子示于人前。
“怎么,你很惊讶?”祁连城咳嗽一声,打断微浓的思绪。
她不知该如何答话,祁连城也不需要她回答,已是自顾自笑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规律,无人能够逃得脱。”
微浓仍旧没有接话。
祁连城又笑了:“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瞧不上我。”
这话从何说起?微浓心生警惕,不过终于开了口:“门主言重了,是微浓口拙,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顿了顿,决定把握主动权:“您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怎么?到了我墨门的地盘,按礼不该来见见我?”祁连城一句话堵死她。
按照礼节,微浓的确是该来这一趟,毕竟她是客,客人登门,岂能不拜见主人?但她是真地没顾上,而且在她心目中,祁连城应该是个冷淡之人,根本不会计较这些世俗之礼。
见微浓不说话,祁连城又是虚弱地笑:“你看,说来说去,你还是瞧不上我。不过按照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师叔。”
冀凤致排序在祁连城之后,自己应该唤他师伯才对,为何要唤他师叔?微浓正欲开口纠正,却听祁连城又道:“你父亲夜凉晨,是我唯一的师兄。”
微浓这才明白,他是按照她父亲的排序论的辈分。可是这一声“师叔”,她根本叫不出口,不仅因为她父亲早已脱离墨门,而且她打心底里也不喜欢祁连城这个人。
或许他说得没错,她的确瞧不上他,瞧不上他当年对祁湛母子的所作所为。
于是,她冷淡回应:“门主说笑了,我父亲、师父均已脱离墨门,这一声‘师叔’我实在没有资格唤出口。”
闻言,祁连城倒也不动声色,唯独双目乍然闪过犀利精光,直直射向微浓。饶是屋内光线黯淡,微浓也能感到他的目光似两道锋刃,仿佛要在她身上割肉削骨。至此,她终于明白,祁湛那双鹰隼般凛厉的眸子是继承了谁。
屋内气氛正有些沉抑,祁连城的目光却倏然收回,他执起手边茶盏啜饮一口,垂下眸子问道:“既然说起你的父亲和师父,那你可知,当年他们为何要离开墨门?”
就算微浓说“不想知道”,祁连城该说还是会说,于是她便洗耳恭听,心里暗自揣度祁连城见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但听祁连城又是一声咳嗽,已缓缓开了口:“家师乃上任墨门门主,门下弟子无数,得他亲自教导的却只有四人。你父亲夜凉晨排行第一,我行二,你师父冀凤致行三,璎珞的师父最小。这四人中,你父亲功夫最高,我最奸诈。”
说到最后两个字,祁连城自己先笑了。
微浓倒是听师父冀凤致提起过此事,说是上任墨门门主武功高绝,擅长多种兵刃,峨眉刺是绝活,四个徒弟都学。除此之外,其它几样功夫则是分别传授给几个徒弟:她父亲夜凉晨学的是刀剑与锦套索;祁连城学的是子午钺和梅花镖;师父冀凤致学的是软、硬两剑;璎珞的师父则擅长吹箭、袖箭和双枪。
四个徒弟,功夫各异,平分秋色。
微浓虽不喜欢祁连城,但前任门主却是她实打实的师祖,她这手峨眉刺也是受益于他,故而不免生出些敬意,出言赞叹:“师祖乃武学集大成者,寻常人哪怕学到他一手绝活,便能纵横江湖了。”
“倒也不是,”祁连城客观评价,“家师虽擅长多种兵器,但所学繁杂,难免博而不精,唯有峨眉刺出彩。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才会让徒弟们分学几样,方便钻研。如今除了峨眉刺无人超越之外,他其它几样绝学,我们师兄弟四人都已发扬广大,功夫早已在他之上。这其中,尤以你父亲资质最佳,功夫最高。”
微浓见祁连城多次提及自己的父亲,虽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确实对父亲知之太少,也愿意听一听,便没再打断。
但听祁连城又续道:“你父亲在墨门二十余年,任务从无失手,乃是墨门第一人。只可惜他空有超群武艺和狠绝手段,为人却太偏执孤傲,习惯独来独往,执行任务从不肯与人合作,故而与门中弟子关系紧张。”
“相反,我功夫虽不如他,但是有个好人缘。”祁连城喘了口气,又笑。
“所以师祖多番考虑之下,将位置传给了你,我父亲心有不忿,就离开了墨门?”微浓替他说了出来。
“他心有不忿是真,但没有立刻离开。”祁连城没再往下说,反而问道:“你觉得,家师的决定对吗?”
他一口一个“家师”,可见根本没将微浓当作老门主的徒孙,微浓不想计较,沉吟片刻,才回道:“主导一个帮派,尤其是杀手组织,除了要有超凡的武功,更要有绝对的权威,否则就难以服众。我父亲人缘没您好,做了门主也不会有人肯听他的,师祖选您是对的。”
祁连城听后哈哈笑了两声,又引得自己咳嗽不止,他捂着口鼻平复良久,才点了点头:“不错,在这一点上,你比你父亲看得透彻。”
这种夸奖微浓听听也就罢了,她更关心父亲离开墨门的诱因,遂直白问道:“既然我父亲没有立刻离开,后来他又为何要走?是您对他做了什么?”
(注:【抛不开胸中乾坤,何必登仙岛把酒?放得下眼前生死,方可借刀剑笑谈。】改编自清代王褒为岳阳楼撰写的对联,原句是【放不开眼底乾坤,何必登斯楼把酒,吞得尽胸中云梦,方可对仙人吟诗。】横批【以杀止杀】是我自己加的,也是墨门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