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花后来知道了父亲这么些年来的遭遇。
父亲是自杀的,没人知道父亲自杀的真正原因,哭花只能从那些父亲之前的朋友那里听取一些消息。
父亲从来是不喝酒的,似乎他觉得那个东西会影响自己的神智,让自己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在他自杀的前夜,他一个人喝了很多酒,没有留下任何的书信,没有留下任何的情报,不过却在前一天给每一位朋友都说了很多。
“星毅他,为什么会死?”关于这个问题哭花问过很多人。
有的人是这么说的,他说:“星毅或许是太寂寞了吧,他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自己家乡的,而我们这些人也只是追随着他来到了这里,说实话,我也不止一次的梦到过自己的家乡,梦见小时候的景象,可是醒来……醒来就只有冰冷的天花板,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在那边。”
也有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会告诉哭花,说:“可能他也在愧疚吧,毕竟他背叛了自己的部落,说实话,我们最开始也怀疑他的选择,不过我们都选择了相信他,因为我们觉着他的决定一定会带领我们走向更美好的明天,可是呢,没想到到了现在,连他自己都放弃了。”
还有人是这么告诉哭花的,说:“他可能原以为来到了方舟联邦会有更好的生活吧,会和以前不一样,可是他没想到,这里非但不比部落里面好,反而还坏了不少,所以,或许是受不了这份压迫吧,他不愿意再忍下去了。”
哭花不知道他们谁说的才是正确的,只是觉得,他们说的可能只是他们自己,而不是父亲。
哭花驾驶的第一个机甲叫做“归化”号,是特地为第一个野人特产型机甲驾驶员而设计的。哭花不喜欢那个机甲,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颜色不好看,或许是造型不美观,总之哭花非常庆幸它在战斗中损坏了,多亏了那个机甲损坏,哭花最后才会到维克多这边,离开了这些同伴固然让哭花不舍,但明天也同样让她所向往。
怎么办呢?哭花看着天又看了看地,这么多年的回忆明明是自己二十多年的岁月,可是向来却也只有这么几件事值得一提。她感觉自己好像就活了几分钟一样,如果等到自己死的时候,此刻恐怕在记忆中只会是短短数秒吧。
她看着山下的风景,叹了口气便准备按原路下山,她想要走到街道里面看看,说不定能寻觅到关于过去的记忆。
但事实往往是会让人失望的,哭花完全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建筑几乎已经没有部落时期的影子了,无论这里是或者不是,哭花都没法通过建筑来判断。
她本想要慢慢的回味童年,可是巨大的变化只让她想要尽快逃离,终于,她停在了一栋高大的建筑物旁,这栋建筑物相当的高大,而且墙壁也有着岁月的痕迹,好像回忆并未逝去一样,哭花看着这栋建筑停了下来。
这里似乎就是她童年时长大的地方,二楼的阳台是外婆最喜欢的地方,虽然那里已经被翻修过了,但是哭花还是能认出来,那就是儿时自己去过的地方。
她看着阳台,双脚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沿着楼梯向上攀爬,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两个看门的机器人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
两个机器人的记忆库中并没有关于哭花编号通行的许可,所以立刻拉开了屏障,将哭花拦在了门外,而他们则凶恶的注视着哭花,谨防这个外来者做出任何出格的反应。
“喂!”一个看起来比哭花小几岁的男孩子在街道上朝哭花喊,“你要硬闯指挥中心么?”
“指挥中心?”哭花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大门口确实没有镶嵌着外公的家徽,取而代之的是方舟联邦的标志,那个标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后来改造的,毕竟原来的花纹是相当的协调,即便不明白那个纹路的意思只是当作艺术品欣赏也是非常精妙的。可是这个标志却像是一个印章一样,毫无章法地盖在了一幅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上,成了这个艺术品洗刷不掉的污点。
那男人看见了哭花胸前德尔塔的标志,他立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毕竟很多德尔塔可都是不好惹的,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也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了对于方舟联邦的不屑,所以他也就不敢多待,只想着要赶紧离开。
“你等等!”哭花叫住那个男人,小跑着赶了过去。而那个男人就这么立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进是退。
“这是一直是指挥中心么?”哭花走到了这个男人的身旁问道。
“一直都是啊,怎么了?”男人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显得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在方舟联邦来之前呢,这里应该是部落吧,这栋建筑……”哭花则完全没有这个男孩的顾虑,这也和哭花后来生活的环境有关系,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教育中心的管教过于严厉,长大工作后一放开就收不住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而男子却也半开玩笑地说,“这地方,以前是我家!大户人家,厉害吧。”
男子说完这几句话突然就觉得不太妙了,奈何自己总是压不住吹牛的冲动,所以赶紧又解释说:“不过这些旧世界部落的陋习……”
哭花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男人的客套,毕竟这些话她从小说到大,甚至现在都还在说,她太明白这些话的虚伪了。
她听完了男人的一阵虚情假意,接着说:“你就是说你在吹牛了?”
“是是是,吹牛了刚刚。”男子这个时候才看清哭花胸前“4072”四个数字,这个数字代表的都市多为野人的归化民,所以男子大概也能猜出来哭花野人的身世,不过他自然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哭花的。
“我想也是吹牛,”哭花说着笑了起来,“因为这地方是我家,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看见没,那个阳台,我外婆以前最喜欢……”
哭花也不明白方舟联邦的管理到底是一个什么逻辑,有的地方管的很严,而有的时候就是完全不管,但是哭花就是这么不在乎的,或许是对于小时候压迫的叛逆吧,她在不惹怒方舟联邦的管理层和自己同事的基础上,一直努力的用这种方式来反抗,这就是独属于哭花的抗争。
“你胡说!”那男的听着哭花说的话突然急了起来,“外婆从来不再这个阳台坐,他最喜欢的是……”
两人就这么因为外婆究竟喜欢在那个阳台坐一事争吵了起来,一直从正午吵到了黄昏,从外公办公室的木马吵到了母亲的长裙,也是在晚上两人才终于完成了这场早就可以完成的认亲。
而哭花也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活在这个世上。因为这个孩子是在父亲离开后才出生的,所以哭花对他自然是毫无印象。而父亲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也是毫不知情,母亲是在父亲离开的那天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的,她本打算告诉自己的丈夫这个好消息,但是最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丈夫就带着唯一的女儿离开。
“哭花……”那个男的看着哭花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个名字他曾听母亲说过。
“那么……你的名字是?”哭花的感觉有点奇怪,毕竟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弟弟,她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难受,或许这两种感觉都不至于,她只是说不上来到底怎么办罢了。
“花泣,”男子念出了自己的名字,“跟你的很像。”
“可是好难听。”哭花说着笑起来摇了摇头,她对哭花这个名字其实也没有多满意,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名字,肯定不能说自己名字的坏话。
和哭花不一样,花泣生活在部落统治已经开始衰败的年代,而作为上层统治者的外公家里也开始动荡起来,因为父亲所带领的军事政变导致部落的军队系统一度瘫痪,很多战时获得的资源也都在和平时期失去了。而外公呢,作为造反者的岳父,他也免不得被牵连,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命和一些财产,但是势力自然是大不如前。所以在花泣的记忆中就从没哭花所说的那些成堆的访客。
他只记得家里最后几年过得很艰难,仆人也越来越少,外公也努力的想要做一些营生,来扩展收入来源,只可惜最后好像都没有什么成效。
“那么你们最后过得很苦么?”哭花听着花泣拙劣的讲述竟然难受了起来,她或许并不怎么心疼自己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弟弟,但是却无比怜惜自己记忆中的家人。
“苦也算不上了,”花泣说的相当的轻松,毕竟这也是他发自内心的话语,“到最后没为了吃饭的事情发愁过,只能说是没有往日那般辉煌了吧。”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要强的外公必然是伤心难过的,所以没几年他和外婆也就先后去世了,留下了母亲一人活在了世上,抚养着自己唯一能触碰到的亲人。
“那么母亲,”哭花说着头次哽咽了起来,她知道母亲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是却从花泣的话语中感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母亲的形象,“最后是怎么走的?”
“她走的很安详,”花泣说,“这或许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怜悯了吧,那天她遣散了家中本就没有几个的仆人,然后牵着我的手,离开了这栋房子,去了方舟联邦新建立的定居点,晚上她就在睡梦中离去了,什么也没交代,什么也没说。”
“只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哭花也跟着花泣哭了起来,只不过她更难受的是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后来老管家过来帮我把她埋到了附近的山上,就是那座山。”花泣说着指向了那座哭花刚刚下来的山,“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地方,毕竟你也知道,方舟联邦不鼓励任何回忆相关的内容。”
那天晚上花泣并没有回到安排的定居点,而是带着哭花去了母亲的坟墓上,说来也奇怪,哭花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着母亲的坟墓哭诉,她以为自己到那里会哭的不成样子,但最后却并没说几句话,而她本人也和花泣一样,平静得出奇。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花泣在讲述了那么久后开始提问了。
“母亲没有给你说过父亲么?”哭花低着头,看着母亲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的坟墓,她甚至怀疑这下面埋葬的究竟是不是母亲,弟弟如果记错了位置的话,自己岂不是白白伤感了。
“她说过,可我觉得……父亲或许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好。”
“的确没有她说的那么好,”虽然哭花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给花泣描述父亲的,但她相信母亲绝对是尽善尽美的描述父亲的,“但是也绝对没他自己认为的那么糟,他就是他,是母亲的爱人。”
那天晚上,哭花梦到了父亲和母亲,她好像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冲过去抱住了两个人,哭着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而母亲和父亲就是这样子笑而不语,摸着哭花的头。眼泪的味道在舌尖传递,哭花知道自己哭了。
“我梦到爸妈了?”哭花对身旁的花泣说。
“怎么样?”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
“很正常,梦里去世的人都是不说话的。”
“这样啊。”哭花擦掉了眼角的泪,她觉得梦中的父母是张嘴了的,只不过她没听见说了什么罢了。一晚上,她都在想父母会对自己说什么话。八壹中文網
第二天,她就独自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