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成完成每日温习后便来了白霜房间,打开门,却只有一直低头打扫卫生的盛九。
听见声音,盛九回头,“家成小少爷。”
他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问他,“白霜呢?”
“出门散步了,过会儿就回来。”盛九给他倒了杯水,家成自顾自爬上板凳坐好,看着盛九。
“白霜不开心了。”肯定的语气。
盛九难得开口问下去,“为什么?”
家成皱着自己的小眉毛,一副深沉的模样,“白霜在……在大牛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话没说完,语气犹犹豫豫。
盛九放下茶壶,语气柔和,“你很喜欢白霜,并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对吗?”
家成点头。
“只有知道原因才能对症下药解决烦忧。”
盛九一双漆黑的眼里没有看热闹的探究,家成能看到的是竭力掩饰又想装作不在意的担忧。
他抿唇,指甲陷进掌心的软肉里。
“好。”家成说。
等白霜把游廊旁的池鱼喂到肚子都胀起来她才折返回房间,其实她也没多伤心,就和前面两个世界一般,心绪平淡。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确认世界虚假,人情虚假,她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除非告诉她,破除世界的方法是死亡。
刚迈入房间没两步家成就从椅子上跳下跑来抱住了她的腿,“白霜……”
小孩进海市后伙食水平明显提升,比起之前每日喝些面条糊糊好得多,脸上也长了些肉,气色也明显好了起来。
但似乎是受了些委屈,眼眶和鼻尖还带着点红,看着怪难看的。
“你怎么了?”
家成摇头,“肚子饿了。”
白霜却看向端菜进来的盛九,等他把饭菜布齐,便自动退了出去,像一朵轻柔的云,不带半点声响,甚至不需要白霜提醒。
她舀了一口软糯的丸子入嘴,咀嚼了半天,食之无味。
白霜僵硬的肩膀松下来,盯着碗,走了神。
晚上五点半酒会就开始了,白霜在四点的时候就被白宜珍安排的人装扮了起来,一身珍珠白贴身小洋装,下裙偏向包臀裙,勾勒出白霜的身材曲线,衣裙下摆镶嵌了一圈珍珠,色泽圆润漂亮,看起来复古而华丽,唯独脸上的伤口,骇人而扭曲。
白霜拿起白纱,用发簪固定在脑后,遮挡面容。
倒不是说她怕丑,那种被人注视,带着震惊同情和鄙夷的目光让她十分不爽,总不能因为这次酒会背后有白家资助就全程让别人注意她的容貌吧。
抵达酒会举办的场所,秋月将邀请函递给门童,门童细细看着落款的邀请人,眸中带着难以置信,眼神在白霜身上扫了个来回。
白霜眼睛本就细长漂亮,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下眼下意识留了几分空白,看着就不太好惹。
门童见白霜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连忙欠身让白霜进去,“抱歉,是小人有眼不识珠,原来小姐是白会长的女儿,这边请进。”
会馆内装饰气派而恢弘,高吊顶,穹顶上是彩绘玻璃,上面用珐琅色绘制着各色的西方神话人物,飘逸的衣带和丰腴的人物,让白霜不由得怀疑这场酒会背后实际上就是近代西方思想文化的交流大会。
她的视线掠过各式的装饰物,最终扫向人群,目光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找寻着什么,直至看见盛九的人影。
盛九对上白霜的目光,两人同时错开目光看向他处。
这次,盛九并没有跟在白霜身后,他的面前是端着红酒杯披着白狐毛做的披帛,秀眉艳唇,与人交谈的白宜珍。
早在出发前盛九就和白霜请示过,白霜倒是想拒绝,但白宜珍应该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盛九来询问无非是处于当下白霜是他需要照看之人而已。
所以白霜没多考虑就同意了,盛九脚步迈出房间的最后一刻,白霜问他:“你在替白宜珍办事?”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白霜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应答。
所以此刻他出现在白宜珍身后白霜也丝毫不震惊,她只是在思考盛九参与拐卖事件的可能性。八壹中文網
被拐卖的失踪人口,岩洞里的尸体,来路不明的香膏以及白宜珍追捧的西洋思想。
事情似乎能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白宜珍是幕后操手,但显然不是主控,失踪人口被卖入满花楼经由人培育当舞姬供人狎妓,而那些不听话的,试图反抗逃跑的则被残忍杀害运输至水路便利的村庄炼制香膏。
一条不需要成本却牟利巨大的产业链。
白霜垂眸正思考着,白宜珍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对着一位老板介绍,“我女儿,前些日子刚回家,我带着她见见世面,还请年老板不要嫌弃小女的愚笨。”
年老板用戴着墨绿色大板指的手指捋了捋下巴处的小胡子,看着白霜的眼神意味深长,“原来白会长提到会写戏本的人是你啊,失敬失敬,当真是后生可畏。”
白霜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但却没有开口。
白宜珍为她解围:“小女嗓子受了点伤,暂时无法开口说话还请年老板见谅。”
年老板摆摆手并不在意,“近日我府上有人送了点名贵的药材,回头我差人给白会长您送过去,就当是我送给白小姐的一点心意。”
白霜继续装哑。
一番寒暄结束,年老板走开,白宜珍瞥了白霜一眼,眸中不屑溢于言表,“真是个木头脑袋,白瞎了这张脸。”
想起白霜脸上的伤疤,白宜珍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冷哼了一声,“哦,我忘了,脸也没了,还真是可怜。”
盛九原本低头跟在白宜珍旁边,听了这话,直接抬眸朝白霜看去,少女表情淡漠,茶色眸子看不出半分喜乐。
盛九又垂下脑袋跟在白宜珍身后,与白霜错身而过,依稀能听到秋月在小声安慰白霜。
他双手握拳,紧捏。
白宜珍出其不意:“怎么?我说的明明是白霜,怎么你看起来反应比她还大,难不成……喜欢我女儿?”
盛九听出了浓浓的嘲讽意味。
他艰难咽下一口气,“不是,只是心疼小姐。”
“心疼?”白宜珍似乎觉得好笑,团扇半遮脸咯咯笑起来,“第一次听男人说心疼女人。”
笑完,白宜珍表情冷了下来:“盛九啊,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爬上来的。”
“是。”盛九如同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他站在墙角处甚至不敢回头看,怕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怕看到对方失望的眸色和无措的脸。
他不过是个奴婢,阶层之间跨越的难度有多大,他是知道的。
白宜珍的话表面上是说他不应该同情白霜,实际则是说他根本配不上白霜,即便白霜毁容即便白霜有过被拐卖的经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小姐。
不是他能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