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情没看那两兄弟，他在看云长安。

她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半边脸正对着他，眼皮子耷着，把她闪亮的眼神藏得紧紧的。

云长安的眼睛极美，每每当她眨眼时，都让慕长情觉得有春光乍泄，有山水成诗。

“闲王殿下，你再看我，我要收银子了。天下难得一见的丑脸，费了我好多斤药粉呢！”

云长安的小手还在栏杆外面伸着，手指轻轻摇动，褐色的栏杆上映出几指黑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玩手影。

慕长情也趴过来，扯下她的面纱，手指在她的丑脸上捏，“那不如本王在城中搭一高台，你就坐在高台之上。只要有人看你一眼，本王收大钱十枚，若想捏一下，本王收大钱二十枚。”

“凭什么你收？”云长安冷笑。

“因为你现在还是本王的夫人。”慕长情的嘴唇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十二，以后冠我之姓，以后是慕长安。”

“哎哟，兄妹婚配，好刺激！闲王殿下的口味果然不同凡响。”云长安又冷笑。

慕长情眼角抽了抽，五指并拢，往她头顶用力揉了几把。

云长安也未反抗，等他揉完了，软软的腰立起来，慢吞吞地拢好头发，转头看他，突然就冲他咧了咧嘴，形如魍魉。

“闲王殿下，我觉得你方才的建议很好，我们搭台子吧。”

慕长情坐回了原处。

云长安撇嘴角，“闲王妃大婚你都能拿来敛财，小女在高台上坐一坐也无妨，小女只求分得一半钱即可。”

“小十二还是捧紧脑袋，圣旨将来。”慕长情端起茶碗，淡然说道。

“我有预感，皇上可能要把我带回宫、册封为妃呢，到时候一定要叫我一声母妃，兄妹婚配不成，母子也行啊，我喜欢母子。”云长安又趴回栏杆上，不以为然地说道。

噗……

邻桌有人一口茶喷出来，那是贴身保护他的几名护卫。

慕长情捏紧茶碗，慢慢放到桌上，慢慢抬头看她。

云长安上有四个哥哥，母亲也是江湖侠女出身，嫂嫂几人没一个是大家闺秀，全是随时能抄起刀剑、随夫出征的人物。云长安养成这样，已经是家里最“温柔贤惠”的一个了！她嘴里还能说出这些男人更想吐血的话！总之，别想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

胖喜已经飞远了，那些淡烟在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轲寒从地上爬起来，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却不见有别的异状。

慕正曦除了被马惊了一下，更无别的损伤。他拉了慕轲寒一把，突然扭头看向慕长情和云长安坐的这一边。

云长安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再度咧起来。

慕正曦和她对视片刻，转身往回走。

云长安跳起来，吸了吸鼻子，搓搓手，仰头望天，“要刮东南风了，王府东南种了好多桂花树，已经开花了。”

“喜欢？”慕长情也站了起来。

云长安心头一紧，立刻说道：“你别把那些树全栽我院子里去！我那里都挤满了。”

“知道了。”慕长情慢悠悠地往楼下走。

侍卫们赶紧抓起佩刀，跟上他的脚步。

云长安抖开锦帕，把桌上那碗炒花生包在帕子里，包成小包袱，拎着，一边走一边吃。慕长情走得不快，走走停停，似在等她。

她跟在慕长情身边，噗地一声，吐出细碎的花生壳。

身后的侍卫退了两步。

云长安又咬开一颗，嘎蹦地嚼。她不要礼仪，不要规矩，更不要束缚！天下最大的规矩，是认真当个好人，她觉得自己遵守得很好，是这些男人破坏了规矩。

看看慕轲寒那又蠢又傻的样子，给她哥哥提鞋都不配！若非出生慕家，谁会多高看他一眼？

“老七，你怎么还在闲逛？”慕轲寒大步过来，扶着摔痛的腰，不满地问道：“严止让人去迎御医了，你赶紧准备一下。”

“御医过来，我要准备什么？”慕长情扫他一眼，继续往前。

“你不是也受伤了吗，我这也是为你请的御医。回去躺着，免得父皇知道你没事，对你责罚太重。”慕轲寒拧着眉，满脸关心的神情。

“三哥怎么就断定是对我的责罚？或者是罚三哥、罚四哥，这也说不定。”慕长情淡然说道。

“罚我干什么，我在这里保护郡主。”

“郡主好了吗？怎么王爷不伤心了。”云长安忍不住问道。就那两日慕轲寒的表现，她还以为他是真喜欢郡主呢。想必也是演给探子看的，让他们把他这副深情的模样画回去给瑞帝看看吧。

慕轲寒盯着她冷笑，“小蹄子，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还是猪肘子呢。云长安垂下面纱，继续往前走。

慕轲寒阴冷冷的视线紧粘在她的背上，小声说道：“老七，你觉得你能保她多久？父皇那里可全知道了。”

“我保她干什么。”慕长情掸掸衣袖，慢悠悠地往前走。

“你们两个干啥？游街示威？”慕轲寒冷笑道。

“三哥真奇怪，河阳城是我治下，我走走看看，怎么就让三哥不高兴了？三哥这么不高兴，怎么还不走？”慕长情扭头看看他，不客气地说道。

慕轲寒气得脸发绿，哼了两声，大步走开了。

云长安最爱听慕长情怼他们。

风向变了，就像云长安说的一样，开始刮东南风。闲王府后面有一大片桂花林，香味在风里弥散，沁人心脾。

从几人身后传来了一阵阵鸡叫声。慕长情飞快地扭头看，慕轲寒正在抓喉咙，但只要他开口，必会成鸡叫！

他转念一想，明白方才慕正曦为何匆匆离开了，想必知道是云长安动了手脚，提前去躲着了。

“云长安，你好大胆子。”他脸色一沉，抓住了云长安手腕。

云长安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说道：“闲王殿下，小女的命已是朝不保夕，若不能拉上几个垫背的，小女死不瞑目。鸡叫只是第一步，到了晚上他还会下蛋呢。小女能活，他们能活，小女若死，他们必死，而且是一直鸡叫叫到死为止。”

慕长情的手指紧了紧，压低了声音，“你这小花招还挺多的。”

“王爷是担心自己吧？”云长安扭头看他，突然笑了起来，“叫姐姐呀！叫一声好姐姐，我保证让你比他们轻松。”

她挥挥手，淡烟轻轻飞开。

慕长情站动，不闪不躲，乌瞳中波澜不起。

云长安拧拧眉，他怎么不怕？

“小十二原来是怕死了。”他往前一步，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缓声道：“别怕，河阳不大，但容你足够。天下不远，若你想去，本王随时可以带你去。”

啧啧，闲王殿下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怎么这么顺眼，这么舒服呢？

慕轲寒和他那些吸到粉末的侍卫一声一声地长长发出鸡叫声，满街的人笑弯了腰。只有慕长情和云长安没笑，静静对望，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云长安从手帕小包里拿出一颗花生，一边咬一边往回走，“起风了，回去睡。王爷把小女的话传给他们二人即可，小女若真的死了，也不会找王爷麻烦。”

慕长情背着双手，静静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

裙子有点长，拖到了地上。一头青丝高挽，露出小半截玉白脖子。腰细，胸……胸呢？慕长情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她真像个假小子，说话也有点憋的模样。

“三王只怕想把十二夫人给杀喽……”和玮走上前来，小声说道：“要不要把十二夫人保护好？”

“你想学鸡叫，你去。”慕长情拧拧眉，接过缰绳，跃身上马。

“那属下……还是不去了。”和玮犹豫半晌，为难地说道：“大丈夫可死不可辱！”

“把她的话告诉三王四王去。”慕长情拍马往前，从一群昂首鸡叫的男人面前飞纵过去。

和玮快步过去，将云长安的话复述一遍。

慕轲寒脸庞扭曲，伸长手臂指着他，嘴一张：咯咯……咯……

云长安把大大小小的坛子罐子摆成一长溜，贴上纸，写上名字。

“夫人，这些都是什么呀？也是抹脸的吗？”春至好奇地伸长脖子看。

“毒药，能把你的脸变成我这样。”云长安平静地说道。

她并非不想现在逃，而是无处可逃。那些暗哨不知是何种出身，又藏于何处，早已把她的行踪盯得一清二楚。她若擅自行动，必会失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混进河阳来。若那日未上错船，此时她早就天涯逍遥了。都是安稳二字惹的祸，还以为顶着丑脸躲在王府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谁会想到慕长情不是想像中的他，瑞帝盯他比盯谁都盯得紧！

如今之计，静待其变。冷眼看慕长情，他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收到什么消息了。但愿他靠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