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帝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慕正曦看了会儿,唇角紧抿。
马车厢里气氛很压抑。
突然,有琵琶声如珠玉叮咚,破风而来。
瑞帝又拿着玉如意轻轻挑开马车窗帘往外看,云长安从那角缝隙看出去,只见一匹白马之上,身着大红锦裙的女子正抱着琵琶起舞。她转脸看瑞帝,只见这老家伙双眼流出痴迷之色,一脸庞爱之意。
“那是父皇的新妃,邺城郡守献上的。腰如柳,极擅舞。”慕轲寒歪过身子,在慕长情耳边低语:“真是绝代佳人!单名就是一个佳字。父皇直接封了皇贵妃。”
郡守之女,还未回宫就直接封做了皇贵妃,自打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事。
一定长相极美!
云长安忍不住又看了佳贵妃一眼。那女子肤如雪,面如月,皎洁美好。一双眸子温柔蓄情,看你一眼,能让人酥了骨头。
“美人。”她赞道。
瑞帝扭头看她,心情大好,“长安觉得她美吗?”
“世上无双,恭贺皇上得此佳人。”云长安这话倒是说得极为诚恳。她还有一个美好的心愿,让佳贵妃天天缠着瑞帝摇架子,每天摇上十七八回,不出一月,瑞帝必亡!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谋杀计划呀!
她的诚恳显然取悦了瑞帝,他哈哈大笑,一扫刚刚满脸阴霾之色,朗声道:“让贵妃进来,别冻着了。”
“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说,难得见此月色雪景,当舞一曲,才不负盛景风光。贵妃还说是,让皇上记着今晚,是她与皇上心心相映的见证。”太监在外面细声细气地回话。
“好,就让她尽兴吧,好生伺候,不得伤着贵妃。”瑞帝说话的语气,神态,眼神,都说不出的温柔。
一个六十多的男人了,眼神里还能流露出如此真心的喜欢,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温酒,骨汤,饭。”太监端着两只托盘进来了,放到云长安面前,“长安小姐请用。”
云长安低眸看白玉碗,里面的饭粒颗颗饱满晶莹,香气扑鼻。逝者已化土,生者享安宁。她哪里吃得下仇人给她的饭?得使劲忍住,才不会抓起米饭塞进瑞帝的嘴里去。
“对了,云家有本书,叫军师谋略。你带出来了吧?”瑞帝见她抓着筷子不出声,突然发问。
云长安慢慢抬头看向他,和对视片刻,蓦地笑了起来,“皇上,小女若能把那本书带出来,早就高价出售,换一条出关的路了,何必费心讨好闲王,在这冰雪中挨冻?”
“不是朕的傻儿子在讨好你吗?”瑞帝也笑,老狐狸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云长安。
云长安摇头,眨巴着眼睛问瑞帝,“皇上的儿子也会讨好女人吗,不是把不合心意的女人全家杀光光?”
瑞帝的笑容僵住,车厢里再度陷入一阵静寂。
慕长情先出声。
“嗯……”,哼声才落,他捏住了云长安的小脸,笑出了声,“父皇您看,这是只野猫。”
“长安不要乱说话了。”慕正曦拧拧眉,低声说道:“好好吃饭,去后面的马车上呆着。”
“谢谢皇上,宸王殿下赏饭,不吃了。”云长安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爆脾气。”瑞帝盯着她的背影,冷斥道:“和她娘一个样子。”
“爆脾气好,爆脾气藏不住心思。”慕长情端起温给云长安的黄酒,一口喝光,淡淡地说道:“父皇就让她留在河阳吧,给云家留个后,也能堵天下人的嘴。”
瑞帝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他盯着慕长情看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们觉得这丫头聪明吗?”
“回父皇,鬼精鬼精的,这丫头不简单。”慕轲寒急巴巴地说道。
瑞帝盯着慕正曦,等他出声。
慕正曦思忖半天,抱拳道:“回父皇,长安她聪慧机智,胜过常人。”
“你说。”瑞帝再问慕长情。
慕长情抿唇,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会儿,笑道:“父皇,我选的人当然聪明。最起码知道怎么好好活下去。儿臣觉得,只要她留在河阳,与儿臣在一起,儿臣能天下首富。”
“你赚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到朕面前弹劾你,据说闲王妃的吃穿用度,还得她自己掏银子。你像话吗?”瑞帝脸色一沉,训斥道。
“父皇此话差矣,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钟睿瑶想当闲王妃,当然就得付出银子了。儿臣不养闲人。”慕长情不以为然地说道。
“云长安可给你银子?”慕轲寒阴恻恻地笑。
“三哥,你这就不懂了。这丫头随手做出一丸药,我转手就能卖出几百上千两。”慕长情满脸笑意,摸出巴掌大小的黄金盘算,长指拔动金珠子,噼哩啪啦地给慕轲寒算帐。
瑞帝看着他神彩奕奕的样子,气得直摇头,“滚下去!让你好好看着河阳,你把天下客商哄来,骗光人家家的家产。真把朕的脸都丢尽了。”
“是,儿臣就滚。”慕长情收好金算盘,起身下车。
“你们两个也下去。”瑞帝继续挥手,赶慕轲寒和慕正曦下车。
云长安正站在皇贵妃的马前,抬头看她抱着琵琶迎月起舞。贵妃很年轻,顶多十七八岁。以豆蔻之好年华,配迟暮之老男人,还要说什么心心相映,她不反胃恶心吗?皇贵妃,贵不可言!或者顶着这三个字,能抵消一切对夫君的不满意吧?
“王爷。”皇贵妃突然停了下来,从马背上跳下,抱着琵琶,笑吟吟地看向慕家三兄弟。
云长安站了这么久,她也没理会自己。掀了掀眼皮子,云长安识趣地走开了。这么冷的天,她包得像个粽子还觉得冷得要命,贵妃却只穿一条裙子,怎么没被冻死?
马车里。
瑞帝手握玉如意,轻轻顶开一边马车窗帘,视线在一群年轻人身上来回打量。
“你说,柳公公现在在谁手里?”突然,他低声问道。
在车门边伺候的公公猫着腰进来,跪坐在他面前,给他理了理腿上盖的小暖被,细声说道:“在关宵瀚手里,他杀了一个假柳公公,把真的弄走了。”
瑞帝的视线从皇贵妃身上转到云长安身上,又问:“那本书找到了吗?”
“在云长安住的地方搜过了,确实没找到那本书。而且她正在凭记忆誊写军师谋略,依奴才看,她确实没把书带出来,不然就不会费心来重写了。”公公拿过另一只玉如意,在瑞帝腿上轻敲,“皇上,您真的要留着她吗?”
瑞帝往后靠,合着眼睛静了会儿,低声说道:“要堵天下人的嘴,先留着吧。幸好只是个姑娘,若是男儿,那是万万留不得的。”
“闲王只怕又是拿着她气您呢。这么多年了,您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凡事和您唱反调。这个闲王,怎么就不知感激呢。”太监抱怨道。
瑞帝又静了好一会儿,抬手揉着额角,小声说道:“和他娘一样的脾气,犟。那眼睛鼻子,像极了他母亲。就没收一点像朕的地方。”
“宸王像皇上,都沉稳大气。”太监立刻说道。
瑞帝低笑,“你呀,又得了太妃的好处了,事事说他好。他确实好,但就是太像朕了。朕怕他守不住江山。”
“可是……”太监凑过来,轻轻地问道:“十一皇子年纪太小,怕将来受他们欺负啊。”
瑞帝脸上笑容消失,过了一阵子,才低低地说道:“别说了,把贵妃叫进来。”
太监点点头,捧着玉如意放好,膝行出去,叫进了皇贵妃。
马车外。
慕轲寒懊恼地看着前面慢悠悠往前的马车,小声抱怨,“这么冷的天,非要跑到这里来赏月。万一关宵瀚发现了,领着兵过来,可不是瓮中捉鳖了?”
云长安站得不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原来你们都是鳖,一群活王八。”
慕长情拧眉,“三哥你平常多读点书,成吗?”
慕轲寒很不服气,嚷道:“说的是你们。”
“还有父皇在马车里,你说谁是你们?”慕长情反唇相讥。
慕轲寒张张嘴,气咻咻地往前走了。他脚步重,在雪地里踩出深深两行脚印。
慕长情扭头看,云长安双手拢在袖里,正站在路边看瑞帝的马车,那眼神,杀气腾腾的,似乎随时能从嘴里吐出一把火来,烧了那驾马车。
“七弟,你闯祸了。父皇知道你去山洞盗药。”慕正曦站在慕长情身后,低声说道:“他现在未发难,就是等你自己先认错。”
“怪哉,那东西长在山里,这里还是天晋,谁盗药了?”慕长情冷笑,“四哥以后说话还是周全点。”
他话说一半,马车突然停了。兄弟二人往前看,瑞帝身边的几个大太监正在安排人安营扎寨。
黑骑军围成一圈,盾牌朝外。中间扎两只黑色的大帐篷,火盆火炉很快搬进帐中。
“此处背风,位置尚可。”慕轲寒装模作样地指挥,“你们动作快一点,别冻着父皇和贵妃娘娘。”
“鳖王!”云长安故意叫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