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太大了,云长安不得不闭上眼睛。
这时候瞳风带着她也走投无路了,四处都在往下陷,他脚下已无借力之物,眼看再跑几步,就会一脚踏进流沙里。
“长安……对不起啊……”瞳风扳过她的脸,和她对视了一眼,用力把她往前抛去。
云长安在半空中旋转时,瞳风已经一脚没进了黄沙之中,整个人往沙堆里深深陷进。
人在这滚滚黄沙之中简直太渺小,太单薄,太脆弱了。大漠张大它的嘴,把一切闯入者当成了可口的食物,尽情地往肚子里吞。
云长安重重地摔到了黄沙上,人也往沙里陷进去,巨大的力量把她拼命地往沙子里拽。
好了,就这么完了!
起码让她死在慕长情身边啊,就这样让她孤零零地躺在黄沙底下吗?老天爷真是坑死她了!
她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征杀七年多,多少雄心壮志眼看已经达成,可就在这眨眼间被黄沙埋得丝毫不剩。
她的小云朵怎么办呢?
还有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她的栖云宫……
黄沙滚滚逼近,把她整个埋进了沙里,这动静比万兽咆哮还要可怕。她无法再看、无法呼吸、无法再想生死之事。八壹中文網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用力地握住了她全是冷汗的小手。
她不知道这是谁,她和他都没办法说话,张不了嘴,也睁不开眼睛。但是有这样一只手握着她,她死也死得不那么孤单了。
管他是慕长情还是谁呢!就算是个小侍卫,她都觉得满足。
一切听天由命吧!
就在呼吸不了的时候,头顶的沙子被扒开了。
一丝酷热的风透进了沙堆。
她眯着被沙子磨痛的眼睛,看到了一张毛茸茸的脸。
这是一只漠鬣。
它看清眼前的不是它要找的同伴,撒腿就跑。
云长安撑着最后的力气,用力扒开了头顶的沙子,整张脸露到了风里。
沙尘暴已经刮过去了,来得凶猛,去得匆匆。
流沙已经把眼前的一切都改变了。
大漠城不复存在,她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亲人,也都不见了。还有,刚刚握着她手的人呢?到底是不是慕长情?手心那样有力,或者是君莫凉吧?
“慕长情!”她双手在沙堆上扒拉几下,大叫道。
声音嘶哑虚弱,无人答应。
她又叫了几声。
回答她的还是只有从沙堆里爬出来的几只漠鬣。受到这样的惊吓,漠鬣夹着尾巴,呜咽着逃远了。
云长安吸了口气,继续在沙子上面扒动,想逃出去。
“长安。”慕长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喜出望外,扭头看向慕长情,他正双手探出沙子,用力往外挣。
“没死啊!”她破涕为笑。
慕长情奋力爬出沙堆,大步奔向她。
“喂,你小心流沙。”她焦急地提醒道。
慕长情脚步依然不停,越跑越快,很快就奔到她的面前,用双手奋力在沙堆上刨挖。
云长安自己也在努力,她要赶紧出去,像一株枯树一样被种在沙子里的感觉太糟糕了。
哗啦啦……
不远处又有人从沙堆里钻出来了。
是和玮!
这小子伤得真重啊!
脸上的血与沙子糊在一起,若不是看到他出声,夫妻二人根本就没认出他。
就连声音也嘶哑得像被放进最粗的砂粒中用力揉搓过一样。
“侍卫长呢?孙将军呢?”云长安趴在慕长情的身上,紧张地问道。
应该都逃出来了吧?
那些将士们呢?
“真没良心啊,也不问问我们?”初心抱怨着从远处的沙堆里钻了出来。
云长安的嘴角咧了咧,轻轻点头,“良心又不能吃,不必有那个。所以以后我有什么事,你们也就把良心放在一边,不要管我了。”
“呵,我倒是想做个没良心的人,可别人不肯……”初心拧眉,把袖子翻过来,用力往嘴上抹。
尾鱼、九鲟也钻出来了。
云长安又咧咧嘴,四处张望,去找君莫凉和其他人的身影。
一片黄沙,沙丘连绵起伏,哪还是他们来时看到的景象。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仿佛到了另一个天地。
慕长情背着云长安翻过前面高堆的沙丘,看到了底下深陷进去的沙坑。
那是大漠城。
现在城池整个塌陷进去了,方才这场流沙风暴原来是凤无祭让人从大漠城底下的黄沙旧城里埋进了火药,火药炸塌了大漠城。
“真是个疯子。”和玮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兄弟们……兄弟们呢?”
又有一些人从沙堆里爬出来了。
大家相互帮助,用手刨,用刀挖,把埋在里面的人一个一个地拖出来。还有那些狼,漠鬣,鹰……他们能挖出来的,统统地放走了。
这些兽已经恢复了神智,被大风沙吓得四蹄乱颤,哪还有劲来咬人,个个夹着尾巴乱逃。
再往前走,慕长情和云长安看到了深陷于沙中的君莫凉和凤无祭。二人都用力抓着一根卡在沙丘里的断木里,勉强露出下巴。深埋在沙子里的二人呼吸都很困难,脸都憋红了。
见到他们出现,凤无祭的双眼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慌乱与无助。
“凤无祭,你知道为何你的人一个都没出现吗?”慕长情抓住君莫凉的手腕,把他往外拖。
君莫凉的胸口有伤,是在与凤无祭一起陷进沙堆里时,被凤无祭一剑刺到的。不深,但把他的新衣裳给刺破了。
“贡缎有多难买,你可知道?”君莫凉借着慕长情的力道跃出沙堆,低头看到胸口裂开的锦衣,脸色骤变。
“少装疯卖傻。”凤无祭冷冷地笑道:“仗着人多,不过如此。”
“怎么办,就是人多。”和玮抓起断木,怒视着他。真想就这么一棍子敲下去,让他死于沙下!
凤无祭咧了咧嘴,转头看向了慕长情,“慕长情,祝你的帝位巩固。”
“会的。”慕长情眉头紧锁,沉声道:“也祝你长眠。”
凤无祭眯了眯眼睛,慢慢松开了手指。流沙又开始往下陷,他慢慢地沉进了沙堆里,举起的手腕上,那最后一点衣角也消失不见了……
云长安觉得很悲哀,就为了这么一个人,令这么多将士葬身大漠,尸骨难还。
“呸!”和玮抹了把脸上的血与沙,恨恨地骂道:“祸害!”
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围在他们四周。
这辈子他们可能都不想再踏进大漠半步了吧?
还得走回去呢!
遥遥大漠路,来时热血沸腾,归时却满心悲怆。
原本天下四国,各得其所,百姓各自安乐。明明是帝王的野心搅乱了天下的局势,才让凤无祭他们有机可寻的啊!
鲜血铺就的帝王之路,光鲜又残忍。
云长安也不想再碰兵法了。
一个字也不想碰。
她也想像哥哥一样去酒楼里做菜,扯扯街头小巷的八卦杂事,喝点小酒,晒晒太阳……
“回去吧。”慕长情背起她,环顾众人,沉声道。
众人打起精神,相互掺扶着,往大漠尽头走去。
远远的,只见云丫带着人狂奔过来了。
云丫原本是与他们一起来的,见情况不妙,孙尘便让她亲自回去镇守城池,云丫才走到路的一半,发现这边风云滚滚,又带着人赶了回来。
两千精锐,还有三百来人。
而放眼看去,黄沙如海,不见半点血渍,更不见一片盔甲。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再刮一阵风,连他们的脚印也都会被抹平了……
“幸好,凤无祭尾随咱们进了大漠,若他引兽兵入城,那才真叫惨烈……”和玮小声说道。
云长安扭头看身后。
君莫凉他们从云丫的人那里牵了马,一行人正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没人回头看他们。
“大国师到底啥情况啊?到底是喜欢娘娘,还是喜欢皇上啊?”一名侍卫突然冒出了几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问题。想了半天,众人居然觉得君莫凉更喜欢慕长情,毕竟他很早很早就开始缠上慕长情了!
一只苍鹰低低地掠过众人的头顶,尖啸着往大漠深处飞去……
——
三个月后。
一只麻不溜湫,丑得不像只鸟的小鸟落到了云长安的手边。
她放下咬了一半的玉米棒,好奇地看着这只丑鸟儿。
小鸟又偏了偏脑袋,嘴一张,啾啾地叫了起来。
这是长山灵雀啊!
云长安欣喜若狂!
是她的胖喜吗?胖喜投胎转世又当了长山灵雀了?
“胖喜啊。”她捧起小青雀,惊喜地问道:“你怎么这么丑?”
“因为你成天不笑,所以它就变丑了。”慕长情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出现在窗外。
“你从哪里弄来的?”云长安兴奋地问道:“这鸟真的很难寻呢。”
“朕想弄来,就能弄来。”慕长情说道。
云长安撇撇嘴角,把小鸟举到脸颊边,轻轻地蹭动。
慕长情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一幅画抛到云长安的面前。
“找到他们了?”云长安展开画,只见画面上是师徒六人,正在一个集市上闲逛。
君莫凉的头发是染黑的,他的发确实全白了,只是他太爱美,楞是把头发染得根根乌青,一点儿白色也看不出来。天天试药,他是个铁人也亏得厉害。差点丢了命不说,武功也差点废了。
但是这真是个狠角色,还真的找到了那种可以让他恢复功力的药方,除了头发得常染之外,又成了那个想打谁的脸就打谁的脸的狂傲角色。
横行霸道,唯他君莫凉。
“皇上,两个事,一个是将士们的大漠碑已经立好了,就在新大漠城外面。第二个,关宵瀚派使臣来,他愿意协力修建新的大漠商道,还送了一些补药过来给皇后。”
和玮过来了,脸上新添了一道疤痕,是在大漠被漠鬣咬的,步泠卿原想给他修补好,他拒绝了。这脸看上去挺凶悍的,他觉得这样更威风。
云长安的视线仍然停在画上,她也在想那个问题——君莫凉,他是喜欢她呢,还是慕长情呢?难道真的是慕长情吗?
慕长情最近被众人莫名其妙的质疑弄得有些头疼,他一个大男人,君莫凉也是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喜欢?
“我去看看女儿。”他拧拧眉,掉头到了大院里。小云朵正在荡秋千,小罗裙在风里飘飘摇摇,那漂亮的五官已经越发地像云长安了。
以后不知道哪家的臭小子要来娶他的小女儿?
云长安的手滑到桌下,轻轻地抚动肚子。这里面又装了一个,还没告诉慕长情呢!
——
大雨噼哩啪啦地砸在河面上,水珠涟漪荡漾不停。
两艘小渔船慢悠悠地顺水而下,初心几人穿着蓑衣站在后面一艘小船上,君莫凉躺在前面的乌篷小船上,冬小酒跪坐在船尾在给他煮酒。
师徒一行人已经顺水漂了六日了,君莫凉还没有上岸的意思。
“头发又要染了呢,还不上岸吗?”冬小酒捧着酒到了他面前,小声问道。
君莫凉缓缓掀开眸子,淡淡地说道:“你管我。”
冬小酒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
自打从大漠回来,君漠凉的性子就更古怪了。
“你让他们几个滚。”他喝了一口酒,指了指后面的小船。
宫主之位他已经给了瞳风,瞳风这辈子只能看着云长安,哪里也不能去。
瞳风带着初心几人朝他抱抱拳,让小船靠岸。
君莫凉盘腿坐起,仰头看雨,唇角慢慢抿紧……
“无趣。”他慢吞吞地说道:“还是那两个人好玩。”
“回吗?”冬小酒问道:“要不回去试试新药,看看她的腿能不能好?”
君莫凉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药瓶,手臂一挥,“给她去。”
冬小酒接住小药瓶,错愕地问道:“已经配出来了?”
君莫凉又躺了回去,握着酒杯慢慢转动,过了会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又说道:“无趣……”
天地之大,却没有几个好玩的人。
甚为无趣!
在遥远的盛京城。
慕长情突然觉得后脖子有些发痒,他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只丑渡鸦正探头探脑地看他。
“君莫凉居然养这么丑的东西。”他拧拧眉,手指弹出一颗石子,惊得渡鸦乱飞。
几根黑羽飘飘摇摇地落下……
花园里紫龙卧雪和瑶台玉凤全开了,雪色一边,紫色一边,风拂花动。
这是一个新阵。
慕长情自己摆的,云长安已经不碰那些了,成天绣花写诗,赠于朝中人。还别说,绣功居然进益了。鸟像只鸟了,乌龟也像只乌龟了!
云长安双手托着腮,仰头看着飘落的黑羽,轻轻地说道:“好无趣……”
慕长情的嘴角抽了抽,果然是个天生闲不住的小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