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这顿饭舒绿吃得心不在焉，穆浩初时不时飘过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不过幸好叶家家教甚严，食不言寝不语。而上至叶夫人，下到小少帅叶子理，都当她是透明人一般，没有人搭理她。

吃了饭，叶督军公务繁忙，而穆浩初也还有事，跟着走了。

舒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回去之后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下楼的时候果然有裁缝过来给她量尺寸了。

刘嫂看见她来，笑着向她介绍：“少夫人，这位是锦绣阁的大师傅龚先生。”又指着旁边两位三十来岁的妇女道，“这两位是龚先生的高足。”

舒绿猜测锦绣阁大概是个裁缝店，而龚先生就是店里的大师傅，那两位妇女大概是绣娘。

她礼数周到地跟他们打了招呼，两位绣娘上前给她量尺寸，她便问道：“大少帅呢？”在这个府里，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叶子琛，叫名字吧，有些不敬；叫姐夫吧，又很是不妥。所幸他还有这么个头衔。

刘嫂道：“少帅午休过后去了医院。”

舒绿微讶：“少帅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舒绿放下心来，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叶子琛对她还算比较友善，尽管这友善或许是他作为大少帅不屑于针对她一个小女孩子，但好歹也是友善的。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珍惜每一分善意。

量完了尺寸，叶子琛还没有回来，即便回来了她跟他也没有什么话说，她借着闲聊向刘嫂打听了一些情况，刘嫂只道她初到这个家里，想要打听每个人的喜好，好快点融入家庭，便喜滋滋地事无巨细地给她讲了好大一会儿。

由此，舒绿知道了锦绣阁原来是霖州城最有名的服饰店，龚先生更是轻易不出手。而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穆浩初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该打听的事情基本上打听到了，舒绿便回房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做。刚进房间，便感觉到一股冷凝的气息扑面而来。今天雪虽然停了，却格外的冷，不过房间里还燃着炭火，总比外面暖和多了，没道理更冷一些。

舒绿不由提高了警惕，事实正如她所料，在向阳的小阅读室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墙而坐。他的腿太长，以至于只能垂在地上。

这个房间很大，自带了卫生间、衣帽间并一间小小的阅读室，听刘嫂说，这里原本是大少帅的起居之所，结婚之前布置成了新房，阅读室里的书大部分都是新的，多数是翻译过来的小说，也有国内新派作家的作品以及一些英文原文小说。

想来，这些都是叶子琛给舒雅准备的。这位大少帅对舒雅还真是不错，可惜……

舒绿看着阅读室里的身影，呼吸便紧了几分，失声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穆浩初微微偏了偏头，向她淡淡一瞥，“不请客人喝杯水么？”

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便让她觉得无比地压迫与不安。舒绿长这么大，自负艺高胆大、处事圆滑，即便是替嫁，她也早想好了退路，将可以计算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以便从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但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却莫名地感到呼吸不畅。

舒绿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过去，拿出茶具开始煮水。

穆浩初有些讶异：“你还懂得茶道？”

舒绿道：“家母喜欢这些。”

等待红泥小炉上水煮沸的时间，穆浩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而舒绿微垂着头。

他看了片刻问道：“你很怕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穆浩初既然咬定了她，便知道文件一件在她身上，抵赖是什么用的。

穆浩初唇角微勾：“既然知道，何不早点把文件交出来？”

舒绿微微抬起眼眸，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有两个问题。”

“嗯？”穆浩初显然有些意外。

舒绿的脸色更严肃了：“第一，我想知道舒雅是不是已经死了。”

穆浩初神色平静：“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舒绿点了点头：“我信！”待看到穆浩初眼中一点意外的神色，她解释道：“以你的实力，根本不屑于骗我。”

“这倒是。第二个问题呢？”

此时炉上的水已经初沸，蒸汽顶着壶盖，咕嘟咕嘟地发出响声。舒绿提起壶，熟练地烫杯温壶，一边道：“第二，我想知道岚城是不是要对霖州用兵了。”

滚烫的热水腾出氤氲蒸汽，舒绿的声音也似乎在蒸汽中飘渺不定，不过那些字却像利剑一样劈开了穆浩初的心湖，致使他原本冷冽的面容迅速出现了一道裂痕，他的手指在茶桌底下慢慢握紧。

他实在没有想到，单凭一张地图，她便能猜到这一步，她真的只有十五岁么？她真的只是个乡下小女孩么？

真是不容小觑啊不容小觑！

舒绿低着头，专注地泡茶，动作若行云流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穆浩初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少女，她面容柔婉，眉眼弯弯，一脸稚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又惊又怒，原本依着他的脾气即便不会一把掐断对方的脖子也会立刻拂袖而去，可是奇怪的是，他坐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几口气，将澎湃的心境平复了下来。

事后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对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他却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舒绿将斟好的茶推到穆浩初面前，说道：“明前的龙井，叶大少帅这茶还是不错的，不可辜负！”

穆浩初目光在她素白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心情莫名便有些愉悦，执起杯子淡淡道：“美人的手艺更加不可辜负。”

舒绿偏头看了他一眼：“我更希望听到穆少帅说，霖州四百二十万百姓不可辜负。”

穆浩初倏然抬眸，冷厉的目光如刀。

舒绿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无论如何，城防图我是不会给你的。”从刚才的对话里，她已经确定了那张地图确实是霖州的城防图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穆浩初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错，还会对我晓以大义了！怎么？不怕我了？”

“怕！”舒绿如实相告，“可是再怕也不能助纣为虐！”

穆浩初眉目微动，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此，便会知道他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他霍然起身坐到了舒绿身侧，单手扣住了她的下巴：“你知道什么能够让女人生不如死吗？”

舒绿抬眸，弯弯的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你不敢！”

她说得笃定，好似大局在握，看得穆浩初恨不得立刻撕碎了她伪装的面具，但是他不能，非但不能，他还得马上就走，因为叶大少帅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好！”他松了手，“我想知道，如果叶督军知道现在城防图在你手里，你还会这么淡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