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舒绿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直在灵前跪着，到了傍晚终于支撑不住了，轰然倒了下去，穆浩初带着她去了医院。
舒绿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背上正打着吊针，急得就想一把将吊针拽掉，被穆浩初一把拦住。
“舒绿，你别这样，你这样不吃不喝折磨自己，怎么能支撑得住？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不要忘了，还要给你阿娘找出凶手。”
舒绿呆呆地望着他，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这一天她又瘦了一大圈，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大了。
穆浩初没有放弃，继续道：“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有自己身体强壮才能够战胜敌人！舒绿，你阿娘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是不是？你要好起来，才能报仇！”
舒绿木木地重复：“我要好起来，我要报仇！”
“对，你要好起来！你要报仇！”穆浩初鼓励她，“所以，乖乖地把这个药水滴完，我们再回去！你别忘了，昨天晚上跟我说过的话，我们今晚还有大事要做！”
舒绿点点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穆浩初将她揽到怀里，拍着她的肩哄道：“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舒绿一边流泪一边道：“我哭不出来。”
穆浩初低声道：“我跟你说说我妈吧。”这并不是个疑问的句子，是以他也没有征求舒绿的意见，直接接下去说，“我妈妈是个特别坚强的人，从小知书达理，还出去留过洋。回国之后遇到了我父亲，我父亲是土匪起家，当时我妈妈去崇安寺上香，被我父亲劫了，我妈那时候一点也不像别的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反而质问他说，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不去保家卫国，却来劫持妇孺，你有何颜面生活在华夏的土地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父亲那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刚烈的女子，当时大为震动，过后就决定从军，那时候他还小，才十几岁，因为功夫好，被大帅看中了选在身边当了一个小小的副官。我父亲也是个人才，成长得很快，很得大帅的赏识，大帅只有一个出嫁了的女儿，死了之后就将位置传给了他。”
“那时候我妈妈拿出了所有的家底支持我父亲，可是不久之后，大帅的女儿死了丈夫，不愿意守寡，回家来了，父亲感念大帅的知遇之恩，对她多有照顾，一来二去，两人便在一处了。我妈妈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记得我只是跑到楼下拿了一块蛋糕，就听见楼上嘭的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向楼上涌去……”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但是本能地就十分害怕，我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将妈妈的尸体抬下来，可我就是不愿意靠近。”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跟任何人讲话……”
这是舒绿认识穆浩初之后，他说得最多的一次话了。舒绿没有出声，只是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腰，这一刻她觉得他们俩何其相像，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寒冬的夜里，互相靠着取暖。
穆浩初身体微微一僵，垂下眼帘向舒绿看去，只见少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是沾了露水的蝴蝶的翅。
“舒绿……”
“嗯？”
“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坚强地活着，不能因为亲人离开了我们便活不下去，我们要活得更好，连同他们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嗯。”良久，少女缓缓但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已经是深夜了，灵堂里没有一个人，舒绿心头恼火，恨声道：“舒承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阿娘真是瞎了眼！”
穆浩初安慰她：“他们都不在，我们正好动手。你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去收拾一下。”
舒绿摇摇头：“没有了，她觉得最要紧的东西只有几本笔记，昨天晚上就打包好了让穆浩初带走了。”
舒云夫妇安排在这里守灵的下人都住在原来谢阿四住的房间，正呼呼地睡得正香，猛然间被穆浩初的副官叫醒，还带着怒气，一看顿时傻眼了，整个小院里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他们慌忙跑了出来，便看见那口黑檀木棺材正完好无损地停在外面，心头不由大怒，暗中交换意见，这些人把一口破棺材当宝贝，居然先将棺材抬了出来才叫自己这些人。
不过他们面对着的是持枪的士兵，只是敢怒不敢言。
穆浩初看到他们不由分说劈头就骂：“你们这群猪！被烧死了也不知道！让你们值夜不好好值夜，你们给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一回来就看到院子里着了这么大的火？”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他们吃过晚饭之后象征性地守了一会儿，便都去打牌了，大约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因为实在太冷了，谁也不高兴守，就集体去睡觉了。
穆浩初继续骂道：“你们要是我的兵，集体拉出去枪毙！”他这话刚落音，身后的几个副官便咔啦咔啦地拉起了枪栓。
几个下人顿时吓懵了，噗通噗通地跪在了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师长饶命，师长饶命！”
远处汽车声传来，是二房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了，舒云一下车便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指着那冲天大火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舒绿冷笑一声正要说话，穆浩初却道：“张太太，我们也是刚从医院回来，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大概要问你派在这里守灵的人了。”
舒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为人强势，别人在外面称呼她的时候向来称呼她为舒董或者舒女士，她是明都的风云人物，就算在霖州的商号里，也是排的上名的，她从来不喜欢别人给自己冠上夫姓，她的几个孩子都跟着她姓舒，而现在，这个穆师长竟然称呼她为张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