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门,甘沛霖一眼就看见甘溥洋举着鞭子抽向被捆在树上的两个人。而甘府的下人差不多都聚齐在两边,沉默的看着他用刑。
那鞭子细而且长,同时落在两个人身上,顿时衣衫破裂露出一片嫣红血色。
“住手。”甘沛霖喊了一嗓子,脚步带风的奔过去。“脆芯和陈锐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在前庭的院子里当着府中众人的面惩治他们?还专门挑了我这个当主子的不在的时候。”
甘溥洋没想到许久不见面,这个好妹妹居然用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凌厉之中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威严,语气完全是质问,丝毫没给他这个甘府嫡长子留半点颜面。
“你还好意思问?”甘溥洋微微虚目,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一鞭子下去,脆芯疼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大小姐别管奴婢……没事的……”
甘沛霖从腰间摸出匕首,拔了刀鞘就去砍捆着脆芯的绳子。
“你敢。”甘溥洋抬手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满是威胁的意味。“身为主子,你理应跟她们一起受责。怎么?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包庇你的人不成?”
“那我倒是要问问看,脆芯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滥用私刑?”甘沛霖站在脆芯和陈锐之间,丝毫没有要推开的意思。手里紧紧攥着清宁给的匕首,气势丝毫不输给才从战场返回的甘溥洋。
“他们跟不住你,青天白日的,有让你跑去约会野男人,丢了甘府的脸面,难道不该惩治吗?”甘溥洋满目凶光,下颌高高扬起:“就是你故意引野男人进摘星楼,才会吓着了姳露。我这个当兄长的若不替她出头,岂非白白便宜你这个作恶的人!”
甘沛霖冷哼一声,眼底流露出轻蔑之色。沫妍青聪明,她生的女儿也不笨。就连她们沫家的侄女也一样能经得住事。唯独这个儿子,蠢出花来了。当真是好笑。
“你笑什么!”甘溥洋被她眼底的轻视惹恼,脸色阴沉的像要吃人。
“摘星楼只是进了贼人,母亲将其擒获,那贼人自尽,这件事当着晟庆王殿下的面就了了。怎么?你现在想来跟我翻旧账吗?”甘沛霖同样扬起下颌,丝毫没有半点畏惧:“那是不是还要再彻查一番,拿住了证据,你亲自去晟庆王府跟殿下解释?”
“你……”甘溥洋自然是不可能让自己母亲面上无光的。他沉了口气,道:“那父亲被陆忠弹劾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还不是你算计了陆家的女儿,才给父亲招致横祸。亏得是父亲在外征战,豁出命去保家卫国,你可倒好,居然在背后捣鬼连累父亲,简直可恶。”
“那件事情我自会向父亲解释清楚,不需要你来质问我。”甘沛霖不再理会他的蛮横,转过身去割捆着脆芯的绳子。
“住手。”甘溥洋一记鞭子抽在脆芯身上。
甘沛霖吓得缩回手,又气不过,她转过脸与他对视。“你自己惹的事就少吗?有什么脸站在这里指责我?”
“你说什么?”甘溥洋咬着牙:“你把话说清楚,我惹了什么事?”
“望月居的凤儿,西桥町的洛丹,还有报春楼的娟媤。要不然我再给你讲讲珍瓶的事?”
“甘沛霖,我撕了你的嘴你信不信……”甘溥洋作势就要过来,却听见人群里谁嚷了一嗓子。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当心您的身子……”
甘溥洋转过头去,看见郭佩仪挺着肚子脸色煞白,两个人勉强将她扶住。顿时一股怒火朝着甘沛霖撒去:“好哇,我看你是故意要害我的妻儿,她们若是有什么闪失,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那鞭子高高扬起,怨恨促使他用一股狠劲儿朝着甘沛霖抽下去。
情急之下,甘沛霖扔出了手里的匕首。
匕首锋利,将鞭子割断的瞬间,划破了甘溥洋的手臂才落地。可断掉的那一截鞭子眼看着就要落在甘沛霖脸上,她已经来不及闪避,做好了挨一下的准备。
姜域就知道他不进来,她一定会吃亏。
所以明知道这个时机不该与甘府走的太近,他还是硬着头皮进来。当机立断的将她护在了怀里。
鞭子落在他右后肩上,华美的锦袍破损,同样显现嫣红的一滩痕迹。
“大……大都督……”甘溥洋完全懵了,受伤的伤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
可是从不登门的姜域,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甘府,竟然还抱着甘沛霖那个贱丫头?
“闹闹闹!没有一日安宁!”
男人浑厚有力的嗓音,震得甘沛霖身子一颤。
她以为仅仅是甘溥洋回来了,没想到父亲居然也一起回来了。看来陆忠弹劾他的绝非小事。
“父亲。”甘沛霖紧着绕开姜域,朝甘允天行礼。“女儿不知是父亲回来了,一时唐突,还请父亲恕罪。”
甘允天看着一脸霜色的姜域,也明显怔住了。
“姜域不请自来,还请大司马勿要介怀。”姜域先开了口,径直走上前去。
“大都督。”甘允天只好带着抵触相迎:“大都督能造访甘府,实在是难得。只是今日不凑巧,让您见笑了。”
“无妨。”姜域从容应对:“原本是送大小姐回府,没想到大司马也在。”
他是送沛霖回来的?甘允天不禁一愣。只是离开家月余罢了,他是怎么和沛霖走的这么近?
“大都督请。”甘允天看他这样子是不准备走,只能将人往正厅引。“管家,去奉茶。”
老爷的一个眼神,管家便明白要赶紧收拾场面。
沫妍青这时候才过来,一眼就看见甘溥洋握着自己的手臂在滴血。“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甘溥洋还没消火,脸拉的特别长:“怎么弄的,被个狗崽子给咬了一口。”
说到狗崽子的时候,他的眼睛恶狠狠瞪着甘沛霖。
“大哥说话就是好笑。”甘沛霖轻松的冲他勾了下唇:“咱们可都是父亲的孩子。你这话敢当着父亲的面再说一遍吗?”
“你……”甘溥洋被她气的脸都在抽搐。
沫妍青是知道姜域入府的,也碍于早晨小侯那件事,她不敢再这时候生事。“回房,母亲给你上药。”
“哼。”甘溥洋虚着眼剜了甘沛霖一眼,才随沫妍青走了。
两个人都没去关心一下被下人搀扶走了的郭佩仪。
甘沛霖是没看见她站在那,不然也不会揭甘溥洋这样的短。倒是连累了她。
只是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她走过来捡起匕首,亲自给脆芯和陈锐松绑。
“大小姐什么时候会掷飞刀了,那一下子……可真是准。”脆芯刚说完这句话,眼睛一翻,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脆芯,脆芯。”甘沛霖被她吓得不轻,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陈锐打横将脆芯抱了起来:“大小姐别担心,她没伤到要害,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她回去处理伤口。”
“好。”甘沛霖望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院子,除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没有散,其他的都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就连被她割断的鞭子,也被管家叫人利落的收拾去了。
在这样一个宅院里活着,有时候还不如出生在寻常人家。
母亲走后,亲情的淡漠,让她觉得她永远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甘允天打发了下人,只和姜域面对面坐着。
“甘某从前与大都督并无往来,怎的这回落难,大都督反而愿意登门?就不怕皇上疑心吗?”甘允天目光里透着不信任。
姜域并不在意,就好像他也从未信任他一样。如果不是因为甘沛霖的缘故,他才不屑淌浑水。
“皇上岂会不信任大司马。在未曾设立大都督一职时,朝廷除皇族、属地的兵力之外,大部分兵权都握在大司马手里。”姜域若有所思的说:“若皇上不信,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何况大司马在先帝朝就已经重权在握。”
“你的意思是……老夫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在朝中又盘根错节,所以皇上才不便马上动手吧?”
姜域没吭声,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甘允天本来就不喜欢和姜府扯上关系。更没想过皇上对他设防、分权,第一步就是安插了这位。“看来大都督也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想,重要吗?”姜域微微挑眉:“要紧的是陆忠所奏,到底是真是假。”
姜域这话已经挑的很明白了。陆忠弹劾他的事,早就传开了。甘允天微微沉眸,脸色有些不自然。“陆忠是掌管刑狱的。战场上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啊。”姜域随即点头。“就如同令郎在平城被俘的事,也和他无关。”
这话出口,甘允天的脸色已经黑的发青。
他原本以为借姜域的手杀光平城一城百姓,这件事就再不可能被人知晓。可没想到纸终究没能包住火。
“大都督既然心中有数,为何没……没禀明皇上?”
姜域不动声色的说:“一杆秤最要紧是打的平。哪一端过沉都不妥。有些病灶不急于一时,可有些得除的立竿见影。”
甘允天心中一个激灵。他说要立竿见影除掉的病灶,应当是……
“今日迟了些送大小姐回府,还请大司马见谅。”姜域拱手:“告辞。”
甘允天随即起身,还礼道:“无妨,无妨,难得小女与大都督投缘……”
姜域的眼神似是染了一些暖意。他都走远了,甘允天还在狐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如果是真的,那……
“来人,去请夫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