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手里呈现两条杠的验孕棒,叶落单手撑颌,一时陷入迷茫。
他怀孕了。
然后呢,
应该干什么?
叶落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抿着唇,将验孕棒抛进垃圾桶,过了一会儿,又用卫生纸垫着把它捡回来。
包上几层纸,搁在地面,用椅子腿狠狠压下。
塑料碎裂的声音迸出。
叶落垂眸,盯着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纸包。
一丝明了在他眼中闪过。
叶落睫毛颤动,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似乎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良久,他蹲下身,将破损的证据层层包裹,重新弃进垃圾桶。
宿舍的灯很快便灭掉,陷入寂静的黑暗。
……
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堂。
收到邀请函的宾客们陆续到来,季秘书和管家在门口接待,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员入场。
二楼,楚樊修身着藏蓝色西服,脊背挺拔,推开小会议室的门。
房间里除了楚父,几位楚家的长辈。
还有楚正庭和他妈妈,两人坐在最末尾的地方。
楚父坐在首位,向他颔首,“樊修,坐。”
楚樊修“嗯”了声,神色无波地在最靠近首位的椅子坐下。
这时,楚正庭声音不低地“咝”了一声。
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这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几位长辈转头看向楚正庭,眉头微皱。
私生子果然上不得台面,这种严肃的场合还管不住自己的行为。
面对长辈的不满目光,楚正庭表情僵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深深地低下头。
看见他回避的动作,楚家的几位叔伯不由更加失望。
再看看楚樊修,落座后姿态放松又不失礼节,与长辈目光对接时也丝毫不会无措。
这才是楚家接班人应有的作风。
楚家长辈的神色变得满意。
意识到自己的做法让长辈更加不看好自己,楚正庭死死咬牙,暗地里瞪了眼自己的母亲汪雅兰。
要不是她刚掐住自己的手臂,他怎么可能会在家族会议上出声音!
汪雅兰顾不上儿子的怒目以对,她看着楚樊修落座的位置,牙齿止不住地微颤。
楚家是个传承已久的大家族,在某些地方格外死板。
比如家族会议时的座位,除了楚家掌权人,其他人员必须按照辈分进行就座。
以往参加家族会议时,楚樊修会坐在长辈之后,从来不会越矩。
而现在,他却坐到了仅次于楚父的位置。
楚樊修这种人,是绝不会让自己行差踏错的!
汪雅兰脸色发青。
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
楚家的掌权人要换成楚樊修了!
这也就意味着,楚樊修即将成为楚氏集团的董事长!
原来……今天的宴会是这个目的!
汪雅兰猛地抬头看向楚父,眼神里的震惊和愤怒无处遁藏。
这么大的事情,绝不会是这两天才决定好的,可能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就定下了。
而自己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这件事!
汪雅兰如今看向楚父的眼神逐渐变成怨恨。
她明白,这场会议并不是真的要开,而是演给他们母子俩看的。
楚家人可真狠啊。
几乎是同时,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汪雅兰一惊,连忙收敛眼神,向对方挤出一点笑容。
楚樊修审视着她,带着莫名的震慑力,过了四五秒才收回视线。
“……”
汪雅兰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低下头,不敢再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这一逃避性的举动,倒真是和楚正庭一模一样。
有耳清目明的人注意到这一幕,不禁感叹,有果必有因啊。
楚父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在观察着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表现。
汪雅兰的不满甚至是愤恨,他自然也看到了。
当年出轨时,年轻貌美又富有情趣的汪雅兰,他的确是喜爱的。
甚至愿意为了她,冒着完美婚姻破裂的风险,去和她交往。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喜爱早已消散。
楚父也老了,不愿意再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只要汪雅兰安分守己,他也能够作出一部分退让。
但这其中,不包括楚家未来的发展。
楚樊修和楚正庭,楚父曾经也犹豫过。
论能力和城府,楚樊修当之无愧。
论顺从的话,他却更偏向楚正庭。
楚父眼神暗沉,看了眼直到现在都没猜到会议内容的小儿子,不得不承认楚家其他人说的对,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在商场上,顺从是最没用的垃圾。
他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雅兰,你带着正庭出去吧。”
汪雅兰脸色煞白。
楚父的这一行为无疑是在彻底否认楚正庭成为接班人的可能性。
她想,这绝对不行。
汪雅兰站在原地,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管家和我在外面就够了,不用正庭帮忙,让他留在这里帮——。”
“妈!”楚正庭小声地打断她,“爸都说了,咱俩可以走了。”
楚正庭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气氛压抑的会议室。
于是迫不及待地拽着汪雅兰的袖子想往外走。
汪雅兰:“……”
草。
现在把儿子塞回肚子里重生来得及吗。
自从进入会议室后,楚樊修第一次正眼看向楚正庭。
对于这个便宜弟弟,他虽然礼节上一丝不差,但实际上,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而楚正庭不这么想。
他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立刻恶狠狠地回视着楚樊修,仿佛真的把他当成对手一样。
他可还记得,宋清阳惦记着自己的这个大哥。
楚樊修有点想笑。
这种可笑的挑衅,似乎在如今的人身上越来越常见了。
哦不,有个小孩没有。
楚樊修思绪凝实,那个叫叶落的小孩。
自从把叶落塞进秘书部后,他其实没打算再去插手什么,毕竟他很忙,员工们也很忙。
如果叶落不能在快节奏的职场生存,那么他便不适合在楚氏继续待下去。
但是有一天,鬼使神差地,他去秘书部巡视了一圈。
没看见本该在此的叶落。
毕竟是从娄女士那边进来的,楚樊修登陆公司内部监控,亲自进行查看。
秘书部对叶落的排斥,刘经理伸出的橄榄枝,叶落在公关部的努力……
看过监控视频后,楚樊修摘下眼镜,揉捏着鼻根。
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很有意思。
楚樊修见过很多坚韧不拔的人,这是种优秀但又很常见的性格品质。
却是第一次见软弱和坚韧相结合的矛盾体。
叶落就像一颗蒲公英,在贫瘠的土壤无法生存,便将绒毛种子顺着风的力量,飘去肥沃的土地,然后扎根生长。
他不像杨树,能够顽强地融入沙漠,只能做渺小的蒲公英,顺风而行。
那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楚樊修少得可怜的好奇心冒出头。
他退出监控系统,不再插手此事,直到季秘书向他汇报。
“那你就多提点心。”
他这样说道。
在楚樊修走神的时候,汪雅兰已经被儿子拖着出去了。
她神情极度不甘,却又无法当众敲儿子脑袋,让他清醒一点。
随着门板啪嗒的合扣声,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楚父声音低沉:“让大家见笑了。”
他不欲在这一点上多说,转入正题,“今天让大家来,是为了樊修上任的事情,樊修是个好孩子,但毕竟是年轻,以后还要靠大家多帮扶。”
几位叔伯忍不住笑了。
“樊修还用我们帮啊,我看再过几年,我们得靠樊修接济哈哈哈哈。”
“就是,自从樊修接手公司,眼看着公司利润额年年攀升,几个大家族谁不眼馋樊修的能力。”
“我家那几个孩子,但凡有一个能赶上樊修的十分之一,我都不用发愁他们以后会成败家子儿。”
待大家乐呵呵地夸赞完,楚樊修语气稳重,“各位长辈走的路比我吃过的盐都多,日后少不了请教叔伯们。”
大家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能被楚家的掌权人这样捧举,哪怕只是口头上的,那也说明人家是尊重自己的。
楚父看着大儿子不动声色地掌控住局面。
内心一叹,一子肖父已足矣。
若是娄女士能听到楚父心里的这句话,估计会冷笑着回怼:
子肖父个屁!
楼下,刚迈步走进大门的娄女士顿了下,于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喷嚏。
正悄悄望向她的吃瓜宾客们:“……”
这……出师不利的预兆啊。
管家立刻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封披肩,恭敬地双手奉上:
“娄总,请您小心身体。”
身侧的于家千金愣了一瞬,这才伸手挽住娄女士的胳膊,“伯母,您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啊?”
娄女士放下帕子,笑得优雅:
“没事,不好意思,我这鼻子啊娇养惯了,不习惯这里的污浊空气了。”
不远处的吃瓜宾客们:……哇哦。
管家手中的披肩依旧抬着。
娄女士看了他一眼,“老杜,忘了我有洁癖吗。”
闻言,管家老杜的一张老脸笑开:“哪儿能忘啊,这是新的,按照您喜欢的花色特别购置的。”
恭敬讨好的模样,仿佛她才是正牌的楚家夫人一样。
旋转楼梯上,汪雅兰死咬牙关,默默深呼吸两口后,继续往下走。
高跟鞋的噔噔声在一片安静里格外刺耳。
楼下的宾客们不约而同抬头看去。
哦吼。
上位的小三出场了!
“老杜,怎么还让客人在门口站着?”汪雅兰脸上带着笑容,以女主人的姿态走到他们面前,“姐姐,不好意思,怠慢了。”
管家眼角一抽。
这话……怎么听都有股挑衅的意思。
部分年轻的宾客已经竖起耳朵,准备吃瓜,而一些老狐狸却显得意兴阑珊。
他们已经猜到楚家这场宴会的真实意图,不论汪雅兰怎么闹,她注定是今晚的输家。
娄女士露出一丝冷笑,“别,我可不想当小三的姐姐,担不起你这么叫。我大小是家公司的总裁,你还是叫我娄总吧。”
汪雅兰虚假的笑容一滞。
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点。
不过是运气好碰到市场经济风口上,误打误撞创业成功,就被网络上那些跟风网民叫什么励志富婆。
明明就是个被男人抛弃的黄脸婆!
汪雅兰看着对方,一身百万元拿不下的高定刺绣的落肩改良式旗袍长裙,微微坠晃的珍珠耳链,配套的镶钻珍珠项链。
还有手指上的无烧皇家蓝宝石戒指。
汪雅兰眼睛都要滴血了,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但是紧接着,她的视线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一身拼色丝绒宫廷风长裙衬出玲珑身材,年轻的女孩冲她露出浅淡笑容,姿态温婉有礼。
于家刚回国的千金,于曼霜。
汪雅兰没有忽视两人挽连的手臂,这才想起自己本以为这场宴会的目的——给楚樊修相亲。
她心里冷笑:老女人倒是好眼光,盯上于家千金做儿媳。
于家有权有势有钱,是再好不过的联姻对象。
娄女士可没她这么龌龊的想法,搭上管家手里的披肩,“樊修呢,也不来接我。”
听到这两个字,于曼霜眼里仿佛坠入一方星辰,笑容染上丝许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