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于飞愁容满面地拿着一摞文件：“这才几天，又出现恶性事件了！”

李尚林按照一贯流程点开ppt，进行通报：“这是第一起案件咏宁小学事件的嫌疑人——周亮，男，38岁，原商场清洁工，初步推断是吸食冰毒后短暂精神失常从而杀人。”

说着，李尚林又点开ppt的第2页：“这是第二起案件中心街口事件的嫌疑人，赵晶平，男，44岁，原网约车司机，也是吸食冰毒后短暂精神失常行凶，造成5人死亡，3人重伤，6人轻伤。“

陈望舒眉头紧皱，记录着要点，一脸严肃：“两个嫌疑人之间有没有交集？”

杨雨欣摇摇头：“排查过了，没有。”

陈望舒：“冰毒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

杨雨欣：“是的。”

陈望舒在笔记本上写了两笔，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杨雨欣：“经过检验，我们推测两人吸食的应该是同一种新型冰毒，该冰毒可能更加致幻并且更易引发暴力行为。”

杨雨欣的话一出，众人立刻交换了一下担忧的眼神。

经验老道的方凌顿觉棘手，他摸了摸头顶：“如果是新型毒品的话，说不定还会出现新的恶性暴力事件，必须尽快找出卖家。”

于飞认同地点点头。

吴环始终翻看着案件材料沉默不语，不时在材料上勾勾画画。

陈望舒看看他，张口问到：“吴副队，说说你的判断吧。”

吴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看看陈望舒看看于飞，又扫了一眼方凌，快速思索片刻，抓抓额头：“没有，我同意大家的意见。”

陈望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吴环，转头面向于飞：“主任，这几天您跟着我们加班很辛苦了，案情研判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吧，有进展我马上向您报告。”

于飞愣了一下，陈望舒话里有话，好像是在请他离开会场，但又像是在体恤上级。

他一转头，陈望舒美丽的脸庞笑眯眯的冲着他，于飞顿时没了脾气：“啊？哦……哦，正好，指挥中心还有事，那这里就交给陈队长了，大家辛苦着。”

说罢，于飞冲着陈望舒点了下头，匆匆离开了。

陈望舒微笑着目送走了于飞，然后转头看着吴环：“吴副队现在有判断了吗？”

吴环看了眼陈望舒，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他很赞赏陈望舒的机智，于是放下心中戒备，拍了拍手中大量的资料：“现在，吸毒的事没什么争议了，但是案件本身依旧不合常理。”

方凌往后一坐，靠到椅背上，满脸不屑地抱着手。

陈望舒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两起案子都有疑点，但又说不上来......”

陈望舒说着，瞄见了方凌的脸色，便将话头掐断，她将双手的十指交叉，优雅地放在下巴前，一脸淡然的微笑着：“方凌，我认为适当的案情研判并不是在抢刑侦的活，毕竟两起案件都很复杂，我们多讨论案情也有助于毒品查缉工作的进展，你觉得呢？”

陈望舒说话的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很有威严。

方凌偏着头想想，一来陈望舒说的确实有道理，案情研判不该将职能划分的太详细；二来新队长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于是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望舒把脸转向吴环，微微扬了下脑袋，示意他继续。

吴环点点头，他双手抱拳，面色沉静：“我们先说第一起案子，还是老问题，嫌疑人为什么要选择放学时段？那会儿明明附近都会有交警在管制交通。”

方凌用手中的笔敲了敲本子：“放学的时候孩子多啊，容易得手。”

吴环点点头：“那交警就在附近怎么解释？还有为什么要选学生作为攻击对象呢？”

李尚林手拖着腮帮子：“第二个问题很明显呀，欺负弱小咯，毕竟小孩儿的体力怎么和大人对抗。”

吴环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这里就出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如果考虑到孩子体力小，比较容易攻击，那就不会选有警察执勤的时段，毕竟警察……”

杨雨欣恍然大悟，一拍手：“对哎！警察的武力值可比一般人强多了！嫌疑人的举动说不通啊！”

陈望舒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难怪案子总让人觉得......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吴环缓缓点头，拿起资料晃了晃：“另外，民警在走访中了解到，嫌疑人周亮的同事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毕竟周亮平时胆小老实，很内向，不怎么吭声......”八壹中文網

方凌不耐烦地呼了口气，打断了吴环的分析：“材料里写的我都看了，这种人啊，通常是表面老实，背地里就吸毒赌博不干人事。在毒品案件里，这种人你还见得少吗？”

吴环摇摇头：“你忽略了一个细节，周亮的同事提到，周亮与他人起过一次冲突——有一位小学生在商场内奔跑摔倒，牙磕掉了，孩子的母亲坚持认为是地板太滑，将责任怪在了当天负责楼层卫生的周亮头上。周亮当场道歉求饶，痛哭流涕，但学生母亲仍然向商场进行了投诉。因此，周亮被扣了半个月工资，还向该母亲赔偿了医药费……”

方凌冷笑一声，再次打断了吴环：“哼，笑话，扣了工资赔了钱，所以他接受不了，就去滥杀小学生了？这理由太单薄了，根本不能成为吸毒行凶的原因！”

吴环没有介意方凌的无礼，而是耐心地说到：“你说的对，理由看似太单薄了。由于嫌疑人被击毙，我们也无法考究内因。但现在疑点重重，我只是提出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方凌扬起下巴：“行，那你继续。”

吴环收回目光，转向众人：“那我们谈谈下一个疑点，从监控和现场调查来看，周亮的种种举动根本没有想和警方谈判的意思。因此，他可以行凶后选择直接自首、逃跑或是自尽，为什么他偏偏要绑架一个孩子来拖延时间，等到警方来齐了再进行杀害呢？”

常广文歪着头转转眼睛：“嗯......因为......要引人注意？”

吴环赞赏的点点头，他拿过李尚林的电脑，点开了第一起案件的监控视频。

吴环：“大家看，监控里拍下的这群人是谁？”

顺着吴环手指着投影的大屏，杨雨欣仔细看了看：“是媒体！”

吴环：“没错，恶性事件发生后，嫌疑人周亮不逃不跑，反而挟持人质躲到了大门旁的墙角，仿佛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他争取时间是在等谁？警察吗？不，现场除了警方、围观的人群，还有一个群体——记者。”

被吴环这么一点拨，大家顿时汗毛倒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静静地聆听着吴环的分析。

吴环双手合十，轻轻搓动，眼神也变得幽暗：“周亮，商场清洁工，一个经常被人忽略的职业，而他，更是一个不会被人留意的小人物......

他日复一日清理着人们留下的污垢，忍气吞声，只为在这繁华的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一点立足之地。可是，一个小学生摔倒在了地板上......在他的老家，孩子磕磕碰碰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但到了城市里，到了孩子母亲的面前，就是顶天的大事。

商场里本来不应该奔跑，但对于商场来说，顾客的想法远比随时可以替换的底层员工重要。清洁工的月薪大概在2500元左右，对于低收入人群来说，学生的摔倒和那颗缺失的牙，就让能周亮掏空腰包，最糟糕的是，他还赔上了自己唯一的、仅存的自尊。

无论周亮怎么苦苦道歉和哀求，甚至给孩子家长当众磕头认错，孩子母亲依旧投诉了他。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多么卑微，多么小心，他依旧是城市的“下等人”，在所谓的“上等人”面前，他如蝼蚁般任人揉捏。

从此，仇恨的钉子钉进了心里......无法拔掉......也许，从那时开始，周亮染上了毒瘾......也或者，之前的周亮便已经吸食过冰毒......不管如何，嗑冰后的快感迅速地让罪恶野蛮生长，他产生了念头，萌生了计划，并在毒品的侵蚀下不断加剧着内心的阴暗......

终于，在案发现场大量镜头的注视下，周亮第一次感到被这个城市看见和尊重，为了这一刻，他酝酿了太久，等待了太久......

在这一瞬间，学校门口的墙角成为了他的舞台，现场的所有人，成为了他的观众。母亲越是哀求、怀里的孩子越是哭泣，他的内心就越是畅快，他感到，自己的尊严终于回来了，他甚至感谢毒品推了他一把......

于是他厉声责问着警察，试图控诉世界带给他的折磨，然后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割向孩子的喉咙，以完成他最后的演出，而媒体，则记录了现场的每一个瞬间。

警方的无措、母亲的崩溃、孩子的鲜血被媒体反复的强调和报道，人们口耳相传，议论纷纷。

周亮，这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借此，成就了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吴环冷静缜密的分析让众人无话可说，只觉得因过分真实而不寒而栗。

常广文信服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李尚林和杨雨欣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敬佩的眼神。

陈望舒若有所思地记录着，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

方凌坐起身，敲了敲桌面，鼻子里不屑地吹了口气：“吴副队，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推测，支持的证据呢？就凭他冲着警察说的那几句话？”

吴环想了想，摇摇头：“我只不过是带入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所以我认为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他到底是吸毒后冲动犯案，还是策划好后吸毒并犯案，我更倾向于后者。至于证据.....我现在还没有。”

方凌抽动下嘴角，不屑地说：“是啊，现在我们唯一确凿的证据就是嫌疑人吸食了新型冰毒，而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要去管他想什么？”

吴环抿住双唇，斟酌片刻：“我觉得......都是为了破案，我们只是方式不同......”

方凌紧皱眉头，高声盖过吴环：“方式不同？！吴副队，我再三表示过，你是警察！不是罪犯！不要把自己带入他们的思想，这样，很容易迷失自我......而且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是两个世界的人。”

吴环叹了口气：“......我认为，要驱逐黑暗......首先，就要走进黑暗之中。”

方凌彻底生气了，他“哗”的一下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吴环：“吴副队，一个缉毒警最不该说这样的话。”

说罢，方凌转身离开，留下一屋子沉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