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莹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来贺寿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徐徐穿过两边宴席。直至走到厅中,这才露出一个微笑。
只听“嘶”的吸气声齐刷刷传来,众人仿佛都被她这一笑灼伤了眼。
眼前女子一身朱红衣裙,长未梳萦落在身后,头上松散地簪一只白玉分心簪。她这一路行来,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端得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只叫席面上落了一地的口水和眼珠子。
谢安莹唇角的弧度更大,眼睛也难得地弯了弯。
眼看连侯爷都一脸惊诧,更不用说别人了——像大夫人和谢安珍之流,早已经呆若木鸡,只剩下干瞪眼的份。
谢安莹在平阳侯面前缓缓行了大礼,双手将画轴齐眉托起:“谢安珍贺寿来迟,忘父亲海涵。恭祝父亲萱庭集庆、寿富康宁。”
谢安莹声线婉转,语调温柔。可这样轻轻一句,就像是在滚油中泼了一瓢冷水——席面上的众人立刻就沸腾了。
尤其是女席这边。几乎是所有人都将脑袋转向大夫人柳氏。眼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就差没有当场上前围住她问个明白了——这就是大夫人口中“目不能视、胆小怯懦、自不通诗书、不懂六艺、连行礼问安都不会”的四姑娘谢安珍?
开什么玩笑?
若这也叫什么都不会,大家都宁愿自己什么都不会好了!
一时间大家看着大夫人和谢安珍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今日来的这些女眷,哪一个不是后宅摸爬滚打过的,像这样的事情,有心人略加思索,便明白其中的门道了。
想来,定是柳氏母女人前人后打压这位四姑娘,不许她出来抢风头贺寿。而四姑娘不知为何,居然偏偏在柳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了。
……也不知等宴席散去之后,柳氏要怎么整治这位貌美又无辜的四姑娘呢。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别人的家事,在坐的女眷还没有人好心到要为这种事情强出头的。一时大家只装作不知就里,继续带着微笑,称赞平阳侯有福气。
谢安莹并未将自己的姓名说出来,大夫人和谢安珍本该松口气的。但这两个人注定不会感谢她,反而因为她的出现,拆穿了她们之前的谎言,所以对她更添加憎恨与厌恶。
尤其是刚才谢安莹说话时,众人投射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几乎犹如利剑刀锋。让她二人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被人看了个对穿一样。
大夫人才说出去的话,这么快就被谢安莹用行动反驳了,她恨得咬牙切齿,心中快盘算起整治谢安莹的法子来。
而谢安珍则更惨。因为方才明明是她在献寿!
这准备多时的舞,才舞了一半,谢安莹轻轻巧巧一个亮相,便夺走了她所有的风头,以至于在场的宾客众人,根本就没有人记得她还未曾舞完!
要不是大夫人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她恐怕早就跳起来跟谢安莹拼命了!
这两人脸色难看得犹如锅底,倒是平阳侯一脸惊喜十分领情。
许是因为有谢安莹前几日的铺垫,所以,在平阳侯看来,她的出现一点都没有惊吓,反而满满都是惊喜。
毕竟每一个父亲都更愿意看见自己女儿明艳动人的一面。
尤其是她今日盛装而来,美貌得一如当年她母亲阿绫那样,无论是谁看见都会自内心地赞不绝口。更让平阳侯很是与有荣焉。
平阳侯对谢安莹抬抬手,又忽然想起她看不见。于是索性从座位上起身前来,亲自弯腰托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行动不便,能来已是难得,为父又怎会怪罪与你。”平阳侯的语气,比上次相见更加慈祥,“来,让为父瞧瞧你的贺礼。”
平阳侯对谢安莹,其实并没多少亲情可言。但谢安莹每每都能戳中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无论是同情怜悯,或者是怀念往昔美好,再或者是对如花美貌的向往与虚荣。
这些,这都恰是平阳侯这个年纪的男子,无法逃开的网。
他几乎是不知不觉地,一步一陷地,就认可了谢安莹这个女儿,并且很快就在心里给她留出一块还算重要的位子来。
谢安莹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仍旧微带了羞涩的笑意,将手中画卷缓缓展开。
一副“春莅桃花图”就这样在她手中跃然于众人眼前。
这幅图,画的正是平阳侯负手而立于桃花之下的样子。
只见画中平阳侯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眉宇间若有若无地带着一抹轻愁,而落花就飘荡在他的周身,甚至还有花瓣掉落在他的肩头。整幅图一动一静,绝属上佳。
而且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之处,便是这画中男子分明太过俊逸,与平阳侯现在的样子相去甚远。但作画的人却笔力十足,不但丝胡须都清楚分明,就连那神色眼神都丝毫不差——又让人一眼就能辨出,这就是平阳侯本人没错!
男席间,已经有不少人起身离席了。
遇上美人难得,而这样的画作也是难得,所以这实在不是拘礼的时候!
很快,平阳侯与谢安莹二人,就被宾客们团团围在中间。
“这是什么纸?中间竟夹杂着桃花的花瓣?为何我习画二十余载,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纸?”
“这须的画法,我也从未见过。”
“还有这墨,似乎是夹杂了花汁。可花汁会稀释墨迹,为何这幅画中却始终浓淡合宜?究竟还放了什么?”
平阳侯对书画并不精通,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但此时的他还是一脸的骄傲自豪,冲众人频频挥手谦虚道:“小女拙劣之作,怎当得众位大儒如此品评,如若各位愿指导小女两句,倒真是她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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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热闹非凡,因为谢安莹的出现,众人之间再无生疏客套。许多女眷也三五成群地围上前去,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人探讨品评。
谢安莹心情不错。
这幅画作她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笔法是许多年后才盛行的勾描技法。纸张是买了寻常宣纸,回来打成纸浆将花瓣洒落其中,重新浆制的。而墨中除了花汁,更加了一味矾石药材,不但能使墨色浓厚,也会使画作服帖,收藏经年也能不改颜色。
看在这些人如此识货的份上,谢安莹三五句话,便将众人无法解答的问题一一答了。
原本平阳侯的寿宴,谢安珍早就打算喧宾夺主了,她一直以为今日她会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却哪知……
谢安莹轻轻一笑,余光扫过大夫人和谢安珍那浑身抖的样子。
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
她今日来,一为贺寿,二为争宠,三为扬名!
不管扬的是她的名,还是谢安珍的名。反正只要这京安城的众人记住平阳侯有这么一个女儿……多记住一天,她便多平安一天。
因为之前下手除掉了冷月和张婆子,这笔账大夫人迟早会算到她头上。
连同被王氏打脸的事情,恐怕大夫人也需要用自己来泄愤。
所以,她必须扬名,才能有进有退有后路……
而现在,这三重目的显然都已经达到,她也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