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前行,车轮压过夯实平整的路面,发出轱辘辘的声音。
车队不大,只前后三辆马车。从外面看,车厢简单普通,并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倒是用料看着格外的结实。
四周围着几个骑马的护卫,姿态谨慎,眼神灼灼,将小小的车队护得密不透风。虽人数不多,但从那一身的草莽彪悍气,便可看出这些人多少都是见过血的。
车队中央一辆稍大的马车上,与其质朴的外观不同,内里却很大,装修的也格外舒适。
舒颜抱着五花懒洋洋的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把果干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时不时的还不忘喂怀中的五花一口,双眼似闭非闭。
脚边的软垫上春杏正轻轻地帮她捏着小腿,整个人大写的慵懒惬意,看着竟比边上正在看账本的舒大富还像个地主老财。
眼见着父女俩各有各的消遣,周氏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子。为了防止回程的路上太过无聊,周氏让人买了很多这样的话本子。
“真是没劲,又是个穷酸书生和富家千金的故事,我就是纳了闷儿了,这富家千金是捅了穷酸书生的祖坟不成?书生没发迹前送钱又送人,发迹后立马乖乖退位让贤,书生另娶高门妻,最后居然就花好月圆了?”
周氏一把将手中的话本子丢开,端起小几上的果子露狠狠地灌了一口。
周氏在还是闺阁女儿时也爱让丫鬟去书铺里买来各种画本子看,看着里面的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也曾偷偷向往过。
直到后来嫁给了舒大富,他虽然不像故事中的书生那般温文尔雅,会写好看的诗词,却是十足的爱重于她,处处体贴,时时小意。夫妻恩爱、生活和顺,便觉得书中所写多少显得空洞虚假了些。
没几年,公公婆婆又先后去了,舒大富忙于接手家中产业,周氏忙着打理家宅、与各家夫人交际应酬,渐渐的少时的那点爱好也就放下了。
如今赶路,一时无聊,随手拿起话本翻看,本是想着打发打发时间的,只是再次看到这样情节却无端生出几分气恼。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眼见的爱妻恼了,舒大富拿起小泥炉上温着的果子露,又斟了大半盏,手指轻抚杯底试过温度后,方才放入周氏手中。
“夫人莫恼,不过是些穷酸书生写的无稽之谈罢了。”舒大富不用看都能猜出这些书上写了什么,看周氏这样,就知道她是“触景生情”了。
“哼!”用眼神狠狠地剐了舒大富一眼,看到边上还在悠闲吃果干的舒颜,周氏到底没再说什么?
给舒颜倒了杯温热的果子露塞入她手中:“快喝点润润口,一路上吃了那么零嘴,也不嫌口干。”
乖乖地饮下手中的果子露,甜中带酸的口感让她微微提了点精神。示意还在捶腿的春杏停手,舒颜直了直躺软了的腰肢。
“爹爹说的没错,只不过是一些穷酸书生做白日梦,想要财色双收的臆想之作罢了,娘亲又何必生气?若是为了我,那就更不必了,本来我也没看上那个梁修德。”
先不说梁修德此人人品怎么样,光从他处理与舒颜婚约的手段来看,就不是个聪明的。
在舒颜看来,男人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但前提是这人不能是一个蠢货。
“哦,那阿颜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舒大富状似随口一问,但手中的账册已经阖了起来。
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舒大富和周氏却这个时代难得的开明父母,尤其是在梁修德身上看走眼后,舒大富更想听听舒颜自己的想法。
知道自家老爹的醉翁之意,但舒颜也不想这么快坦白,就假作思考状想了想:“嗯......首先,得长的好看。”
果然,话音刚落,就从舒大富那张和气生财的圆圆脸上看到了不赞同的表情。不过宠女儿惯了的老父亲到底没说什么,继续等待下文。
“其次,身材也得好,要那种看上去清瘦颀长,但又不会过于瘦弱。”舒颜掰下第二根手指。
舒大富点了点头。
“气质也要好,要那种看上去温和儒雅,最好还要带着点矜贵气那种。”
舒颜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相当专一的人,哪怕见识了那么多风情各异的美男子,但她依旧对这一口情有独钟。
“但是,不能有傲气。”这一点很重要。
舒颜一直都觉得傲气是一种很神奇的气质,在有的人眼中,这是有本事的人所表现出的一种昂扬之气。在另一种人看来,这就是在装逼。
很不巧的舒颜属于后者,哪怕她自己就是一个骄傲的人,但这不妨碍她不喜欢看别人装。
“嗯......”舒大富想了想,迟疑了一会儿,再次点了点头。
“还有,脾气要好。”舒颜继续掰手指。
“声音要好听。”说着说着,脑海中不禁想起了某人。
舒大富继续点头,周氏则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还有.......”
舒大富开始擦汗。
“哪怕不是学富五车,但起码也得有学识、有见识,不然连话都讲不到一起去。”三观相合,有共同话题很重要。
舒大富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另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爹爹会帮你仔细寻摸的。”
眼见的舒颜还有下文,舒大富赶紧出言打断。他算是看明白了,宝贝女儿这是还不想嫁人,搁在这儿故意为难他呢!
倒是周氏若有所思地看着舒颜,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女儿这不像是在泛泛的形容,倒像是有个现成的模板在那。可想来想去,舒颜的行踪和交友情况从未瞒过她们,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舒颜自然察觉到了周氏的目光,只却假做未知,随手从小几上拿了个橘子,慢慢的剥了起来。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暗沉。天地间微风乍起,带起了点点的土腥味。
马车的车门被人敲响,车外响起护卫头领的声音:“老爷夫人,看样子马上可能要下雨。小人派人过去查看了一下,前方二三里处有一家客栈,我们是否要去那儿过夜?”
天气不对劲,舒大富也感觉到了。这荒郊野外的,遇上下雨天,又没给个住宿的地方,那就真得麻烦了。“行,那就先过去看看吧。”
舒大富多年行商,也往来过汴京无数次,记得当时这条路上好像并无什么客栈,难道是最近新开的?
此处离城镇还有一段距离,若是错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天黑下雨前找到寄宿地。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一座小楼出现在眼前,应该就是之前护卫统领所说的客栈。
从车窗向外望去,小楼看上去年代不长,共有二层,门前还拴着几匹马,应该是在此留宿的客人的。
店小二眼尖,见又有马车行来,赶忙迎了出来,脸上挂着十足热情的笑容:“客官可要在此住店?”一边用眼神悄悄打量着眼前一行人。
见打头的是一群护卫模样的人,围着几辆马车。马车虽然外观普通,拉车的马匹以及护卫们身下的却都是少见的良驹。
大宋在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天然的牧马之地。国内马匹奇缺,便是普通的驽马价格也不便宜。别说是民间百姓了,就连朝堂上的大臣,若是官位不够高、家底不够丰厚的,也只能乘着牛车去上朝,大宋缺马就可见一斑了。
更何况是眼前这样的良驹,还一下子就有这么多匹。
几乎是一瞬间,店小二就能笃定马车里坐着的人一定非富即贵,脸上的笑容又殷勤了几分。
舒颜一行人没有立即下车,随行护卫中走出一人率先进了客栈,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朝着舒大富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的做派,店小二也没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出门在外的人多个心眼谨慎些才是正常。
“走吧,我们下去吧,在这儿歇上一晚,明天早上再继续赶路。”
眼见着已经确认安全,舒大富招呼了一声,率先打开车门蹬着脚踏跳了下去。这一路上车马颠簸的,可把他闷坏了。
身后,舒颜搀扶着周氏也跟着下了马车。
这次汴京行他们带的人不多,除了贴身伺候舒颜的春杏,也就舒大富的长随舒全和周氏跟前的林嬷嬷跟了出来。但饶是如此,加上护卫也零零总总二十多口人了。
“小二,两间上房,剩下的男女分开,每两人一间,你看着安排一下。”一走进客栈,看了看店内的陈设还算干净,舒大富出声吩咐。
“先给我们弄些吃的,多上点肉菜。”现在已经到了饭点,一行人都饥肠辘辘的。
“好嘞。”小二高声应答,将他们引到几张空桌边入座。在转过身时给柜台后的掌柜递了个眼神,便向后台走去。
身后,舒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不禁眯了眯眼睛。“王虎叔,麻烦你跟去厨房看一下,省得厨子不知情,犯了爹爹的忌口。”
“是。”护卫那桌一个虬髯壮汉应声而起。
“春杏,你也去帮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