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想见到陈叔叔,老爷爷和老奶奶,小春舅舅,年轻并不老的很帅气的老舅舅,会给他熬很多好喝的汤的老舅妈,还有很多幼儿园里的同学,还有那么漂亮的辛阿姨和总是不喜欢讲话又不高兴他黏辛阿姨的周爸爸,还有……大轮椅,他的心里知道,那是他的爸爸,亲爸爸。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他们呢?
沈初心回身,低头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儿,摇头:“不,宝贝我们不会离开的。”那样的坚定,让晨晨的眼泪一下子顿在脸上。
将那两张机票撕碎在他的眼前,又将几张包括先前那张银行卡折断,又将那部手机放在了保险柜里,沈初心弯腰轻轻地亲了亲他瞪大的眼,牵着他的手说:“我们去看老爷爷和老奶奶,还有你想见的任何人。”
沈初心连躲也不躲,就那样光明正大的进了机场,又不到半小时打车返回了市区里。
保险柜转角处,有一个黑色西装的身影走了出来,打来了柜子,将一堆碎东西收拾进一只包里,然后转身的时候唇角勾着一抹奇异的弧度,似得逞,又似嘲讽。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姚珞。
半山别墅,盛家。
睡得异常沉的盛睿禾醒来的时候有一瞬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七年前那样的梦里,多年未曾如此沉地睡过一觉的人,残缺不全的身体宛如在她回来的时候无形中被弥补完整。
只是等他意识到自己还睡在沈初心的卧室床上的时候,他的心,他的灵魂蓦地一下子都被无形中的大手抽走一样。
一张清冷如月的脸,泛起了灰色和疯狂的绝望来。
“周叔!”
“谈亮!”
揉着还在疼的太阳穴的谈亮先出现在了卧室门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慌乱地自己从床边跳得跌倒在地往门口处爬的盛睿禾,强烈的预感让他明白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周叔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他们下了山,一路追去了机场的时候,查了多少航班都没有沈初心和晨晨登机的记录,盛睿禾整个人处在疯狂的边缘。
脸上只剩下自嘲的笑。
他怎么会那么天真那么傻的以为她会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一辈子,女人最想要的他给不了她,她曾经最爱的人和事他也没有替她守护好他有什么资格获得她的原谅,让她留下?
“先生,有人在敬老院门前看见初心小姐和小少爷了……”
谈亮还是有些头疼,在他打这个电话之前,他收到了一份长达七年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只是看着盛睿禾那个样子,他突然间有些犹豫起来,是给他看这个重要,还是先找到沈初心母子重要。
“回家。”
他们一路快速地又赶回了半山别墅。
盛睿禾将自己关在了卧室,坐在轮椅里停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喷泉。
不过短短的一周时间而已,对他来说,煎熬与七年里相比失去她的痛和悔,竟然也毫不逊色半分。
他想留下她,可是她要得他给不起,盛家太太的那个名头,对她来说真的就不如他的承诺吗?他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饶是沈初心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亲眼目睹那些这大半年里最熟悉的人一个个被强行拆迁而逼迫着流落街头,且那些人大都是些没有任何处理能力的老人。看到他们因着自己而受到的牵连时,双脚如被人钉在了马路上,连动一分都办不到。
“初心!你这孩子,你怎么还在……”李奶奶的声音穿过了搭着简易帐篷和那些不能处理的老人们,一眼就看见了她,捂住了嘴小跑着过来,抬手重重的举起,轻轻地落在她的手臂上,“走了就好,你回来做什么?”
小区和敬老院离得近,简易的帐篷因为这边靠近马路而搭在了一处,整个小区里的不少精神好些的邻居们都在照顾着同样被强拆了房子的敬老院老人们。
“老奶奶,晨晨好想你!”晨晨的眼睛在李奶奶轻捶着沈初心的时候,唰一下流了出来,一双小胳膊抱住了短短几天不见,头发更白透了的老人,眼泪收拾不住的同时也让老人更加难过得抱着他哭起来。
敬老院的院长在一片老人流着口水喊沈初心名字的时候看到了她。
往她走了过来,脸上神情毫不一丝的怨恨,只是同样叹着气:“小沈,你这孩子……”
有一个精神状态好的老太太,掉光了牙,但是还认得出人,往他们母子走了过来,将衣兜里藏了很久的已经变了形状的糖塞给晨晨,又塞进了沈初心的手里,眯着眼睛笑得慈祥。
“小沈!快过来帮忙!”那边,一个老爷爷因为环境条件太差而拉了裤子,一些年轻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帮忙的梁大妈喊着还不知所措的沈初心过去。
李奶奶松开晨晨,推了她一把,“初心,先去帮忙。”
而后她带着晨晨往李那边的李老爷子所在的简易帐篷那边过去了。
当然也有埋怨的,出了这样大的事不可能所有人都站在沈初心这一边,她才忙着将那个拉脏的裤子去和另外的衣服拿到路边有对面好心的店主给的水洗衣服到一半,头顶处就有阴影一遮,有人环着手臂怨愤地站在她面前。
“沈初心,别人都说了,这件事都是你害得大家!你为什么不滚出a城,你个扫把星霉运连连的人,是你害得我们连房子都没有的还要睡在马路上,没有饭吃,不能洗澡……”巴啦了一堆怨气冲冲的话。
沈初心垂着头继续洗衣服,没有抬头去看是谁,或许根本也不认识这样的人。
那人骂得没劲儿,身边的一圈以他为首的人就开始要动作去推搡还在洗衣服的沈初心,不防一个中年大妈,力气大过很多男人,一把将那个中年男人就拽得往后面一甩。
叉了腰开始反骂:“丁虎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别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大家不说就是不知道!你收了昧良心的钱和别人合起伙来强拆了小区,钱都被小姐骗光了你就又回来了是吧?你还有胆子过来找小沈的麻烦?你个不要脸的,看老娘不撕烂你的脸……”
说着就往上一扑,跟着丁虎来闹事找沈初心麻烦的也都是些与强拆小区无干的人,更与敬老院里的人扯不上半分的干系。见那女人一带头,好多这几天里攒了一肚子愤怒的怨气的人都往他们扑过来,吓得连忙抱头鼠窜哀嚎一片。
沈初心木着然将裤子和堆在地上的脏衣服都洗完,群殴中那几个她压根不认识的人被大妈大爷们揍得怕是连他们亲爹妈都认不出来了。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在难受,那些话戳得她心口疼。
先前和她闹过不愉快的小马却脸色不好看地从她手里抢过了洗干净的衣服,沈初心楞神的功夫问:“小马,你抱着去哪?”
小马冲她翻了个很大的白眼,“当然是去我舅舅家晾衣服,不然你看看这四周哪儿能晒?衣服不干,你要这些老糊涂们明天再拉了裤子又穿什么,光着屁股在这大马路上吗?”
口气相当的冲。
沈初心不等追上去,旁边就又有老人口齿不清的呜呜地冲她招手在说什么话,她一时走不开,在衣服上擦了手往老人的身边蹲下身子,贴近她脸努力去分辨她在说什么话。
半晌才听出来,“小沈,我尿裤子了……”
一股呛鼻的尿骚味从她的身下窜了起来,沈初心忙开始翻找衣服,简易的帘子里扶着她进去换裤子……一天的时间里,忙到只抽空喝了几口水。
下午的时候看见了辛然,正有口齿不清的老人艰难的说了好半天的话,沈初心终于听明白:“小陈医生呢?他好久都不来了。”
她抬起手用纸巾给老人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低声地说:“陈医生要上班,等他不忙的时候……”
后面的人群里响起了一个老头的声音:“小陈医生,我的腿最近不好,你过来先给我看看呀!”沈初心抬头间看到了辛然身后的陈文霍,只是太忙了,他们之间不过一个匆匆的眼神接触。
可是,看到了他身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短发女孩儿汪梅梅的时候,看到了女孩儿满眼满心的对他的依恋和眷恋的时候,沈初心想:总有很多美好的事伴着不幸同时发生。
所以,人生总是无望的时候,只要一直向前,同样也会有阳光洒在地上。
而辛然转了个身影就消失不见,她离开后不到两小时便有很多的只在新闻里出现的大人物们来现场,紧接着又来了很多记者,不过他们镜头拍了不少,采访了敬老院的院长和小区里的老邻居,然后天黑之前,终于这些人维持着几天的艰难现状被打破。
一车一车的老人被拉到了一处废弃了两年的工厂宿舍安置下来。
沈初心觉得这些事和辛然的出现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只那一眼后,她再没看见过辛然。
晚上的时候,终于有义务来帮忙的很多人带来了不少的食物,都是些粗茶淡饭,但总归是有了热饭吃解决了这数百人眼前的难处。
而这一整天里,盛睿禾没有出现过。
晨晨去和李奶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大眼睛红红地吸着鼻子,李奶奶问他:“宝贝,你怎么了?饭太难吃吗?要不吃奶奶碗里的?”
眼泪汪汪的孩子抬起了头来,委屈地扁着嘴说:“老奶奶,大轮椅会不会以后再也不要晨晨和妈咪了?”
李奶奶被他问得懵住,“大,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