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无语片刻:“睁开你那双漂亮的摆设,看清楚我是谁。”
霍远耸耸肩,“看清楚了,容学姐嘛。”
容楠说:“那就收收你的骚话,我怕揽风被你带歪。”
容楠,霍远认识的一位大三学姐,两人曾经有一段露水姻缘,后来容楠发现她喜欢女孩子,转头和一个霍远隔壁班的女孩子在一起了,霍远表示强烈谴责,问她要了半学期笔记作为精神损失费。
没想到的是这位被容楠喜欢上的女孩子穆揽风是霍远的迷妹,她听闻这件事以后又胳膊肘往外拐地帮霍远要来了另外半个学期的笔记,容楠对此耿耿于怀,一直担心自己哪天就悄无声息地被前男友绿了。
霍远掐灭了烟:“好嘛好嘛……知道你宝贝你们家小野猫,不和你抢。”
互怼式的打招呼环节结束,容楠这才进入正题:“揽风听说有人在装文青就知道是你,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回事,惹贺钧生气了?”
霍远委屈地喂了一声,“怎么一上来就觉得是我惹他生气?不能是他惹我生气吗?”
“就贺钧?”容楠长眉一挑,“你摸着良心问问这可能吗?说实在的,我觉得贺钧能容忍你到现在才发火,他真是个圣人。”
霍远一脸受伤地摇摇头:“我喜欢的美人负我,甩了我的美人还扎我心……唉,看来只有去酒吧才能找到能安慰我的心灵的美人。”
他说着站起身作势要走,容楠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得了,你回来……好了好了不讲这个,别生气。”她略微正色,道:“你要是真没事就回去,雨越来越大了,就你这身迟早要发烧——胃也疼了吧,别狡辩,我大老远就看着你捂着。”
霍远瞥了一眼被他不露声色地压在上腹的手臂,没辩解什么,但还是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老毛病而已。放心啦,不会死在学校里的。”
他放下掩着胃的手,微微伸出接住雨丝,用一种很神棍的语气道:“难得遇到这样的好天气好意境,又没事干……我再留一会。”
总之就是不想回去。容楠精准概括。
她也没办法了。霍远这玩意脾气死犟,他要是不想回去她肯定劝不动,硬拽更不要想,只好祈祷这位仁兄能自己心里有数。八壹中文網
……算了,不如相信他的抵抗力。
于是容楠很有自知之明地走了。霍远站在原地,看着她撑着伞消失于雨幕之中,微微摇头,浅笑着又点燃了一根烟。
雨越下越大,操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能在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看到一点人影。霍远就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暴雨中,夹着一支烟,漠然又沉默地看着。
他忽然感觉很冷。一种莫名其妙的骨子里的冷,约莫是棉花糖被冰水浇化的感受,让他有点融化在这场大雨里的冲动。
那也挺有意思的。他想。就这么化成水与雾气,氢与氧,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然而霍远到底还是讲究科学的霍学霸,他在脑海里吩咐系统打开胃痉挛,通过疼痛刺激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在极度的疼痛和极度的冷漠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凝望远处秋雨连绵。
天地辽阔,人世苍茫。
所谓芸芸众生,不过芥子耳。
霍远还是赶在自己被浇死之前回了宿舍。
他先前同赵过打架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受伤,甚至为了用这具并不怎么厉害的身体快速制住训练有素的对方,用的是以伤换伤的打法,衣物下面的淤青不计其数。加上他为了保持清醒开的胃痉挛,这一路走得相当慢,简直像是挪回去的。
但是最让系统佩服的是,他即使疼成这个样子,看着也冻得快死了,还是没有放下偶像包袱,在鲜有行人的校园里缓慢又优雅地踱着步,简直能品出一丝雨中漫步的浪漫。
真不愧是霍远。它由衷地感叹。
霍同学甚至还有闲心洗澡。
虽然他看着已经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水流下,但是他看起来仍然是从容淡然的。水流过他的脸颊冲刷过他的身体,氤氲的温暖雾气盘旋着上升,一片朦胧之中他眉眼低垂,显得表情安静又温和,简直有点云遮雾绕之下白玉雕琢的神像的味道,b格不是一般的高。
但这不能改变他在浪费水资源的事实。系统冷漠的想。
在被热水冲了十分钟,在系统马上要动用力量弄坏水管制止霍远浪费水资源的行为的时候,这位爷总算是关上水龙头换了衣服出去了。
期间他一直很沉默,没有在脑海里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系统觉得他不是冻傻了就是疼傻了。
也许疼面瘫了,嘿嘿。它悄悄诅咒了一句。
霍远把自己收拾整齐以后就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现在是下午五点多,因为下雨,窗外天空相当昏暗,是个睡觉的好时间。他靠在床上,换了一件衣料绵软的长袖,拿过了床头的一本……
化学书。
奇他妈怪。系统茫然地想。你不是疼得快死了吗,怎么还在学习!
可能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阻止霍学霸吧。
贺钧在霍远走后一直处于一种茫然空洞的状态。
他还了器材,编了两句赵过不知道去了哪里没联系上,因为他们出野外一般不带手机所以联系不上的鬼话,算是把器材处的同学糊弄过去了——这并不难,身为前任涉黑组织的少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还是要有一点的。
然后他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位置,有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这是不对的。他心里有个声音说。
你现在应该去警察局,举报霍远。无论赵过是个怎样的人,都应该由法律来判决,而不是某个人。
正义永远应该由有监督有约束的执法决断,倘若私刑都能满足公正裁决的需求被人提倡,那人类就不必花数千年摸索出法律了。
可是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嗤笑着说,得了吧,这就上升到道德层面?
你只不过是被自己的身份吓怕了,所以你恪守法律,你不敢让自身卷进这种事情,你想逃开,把自己摘成一个好公民,接着坦坦荡荡地生活。
然而“贺少爷”是你逃不过的过去,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而眼前这件事里赵过是杀手,霍远充其量是个防卫过当,还是被你卷进去——结果事后你成了好公民,他进了牢子?没这样的。
贺钧喝了一口有点凉掉的咖啡,感觉头痛欲裂。
霍远……霍远。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个人的名字。
——他无疑是危险的。他能空手干掉持刀杀手,能面不改色地杀人清理痕迹,即使在生病虚弱意识不清的时候也是如此,在认不清来者的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杀死对方,甚至毫不担心有误伤无辜的可能。
可他也无疑救过他的命。即使是先前在山上刚杀了人,他也没有把他这个证人灭口,只是意味不明地嘲讽了一句就离开了。
所以,他应该是把他当朋友的吧?贺钧想。
然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现在,有一个神经病把他当做了朋友,与此同时,这个神经病还杀了个人。
他是应该大义灭亲,还是珍惜这份来自神经病的友情呢?
这边贺钧在思考人生的价值与意义,那边霍远已经快把自己搞死了。
这位爷一个胃痉挛不够,看了十来分钟化学,把书一合,在脑子里对系统道:“开个肠痉挛。”
【......啊?】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开个肠痉挛。”霍远闭着眼,没像往常一样骂它傻/逼。“程度自己看着调,能让我失去行动能力就行。”
......这都什么奇怪的要求!系统简直给整蒙了。
霍远一向只喜欢胃疼,系统觉得这可能是他以前习惯了的缘故。他可以在重度胃痉挛下保持从容,但是相比较之下面对疼痛轻微很多的乳糖不耐受他接受程度就直线下降。
很显然,肠痉挛也不在他的安全区里。
丧失行动能力......系统开完肠痉挛就开始在心里琢磨。
——他想借此控制住自己不去干什么?
那边贺钧也总算是结束了思考。他喝完了剩下的彻底凉掉的小半杯咖啡,起身离开咖啡店。
他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回去找霍远。他要是看起来很危险就立刻打110,要是神经病病情看起来还能控制就不打。
多么漂亮的解决手法,选择恐惧症患者都应该学习一下。
回到宿舍的贺钧得到了他想要的明确答案。
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另一个人脸色苍白冷汗长流四肢冰凉浑身颤抖,想必都会得出这个人命不久矣的结论。
而大多数情况下,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是不能带来很大威胁的。比起110,他大约更需要120。
贺钧俯下身,轻轻晃了晃霍远。
“霍远?”他轻声道。“听得见我说话吗?”
霍远睫毛轻轻颤了颤,片刻后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也很虚弱,更像一声闷哼,但是贺钧知道这就是一声嗤笑,带着嘲讽意味的那种。
“怎么?”他声音含着笑意,低哑中含了点说不清的味道,“来确认我有没有畏罪潜逃?”
贺钧微微皱眉,但最后还是道:“不是。我决定......”
“我决定帮你隐瞒下来,除非你主动自首。”他有点艰难地说道。
霍远略微有点意外地挑挑眉。他是想接着逗弄两句的,但是系统开的肠痉挛实在是太疼,也不知道几级,让他说话都没力气,现在创造一个医学奇迹直接痊愈也不太好,所以他最后嗯了一声就转过身不说话了。
顺便在脑子里要求解除胃痉挛。
虽然不能创造医学奇迹,但是一个症状可以掩饰过去的事开两个,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
好像又死掉了。贺钧看着霍远想。
这次的神经病同学比上次藏得好,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贺钧很难判断他哪里难受,但是看着不是小问题。
不是小问题就得治。贺钧本着科学关爱神经病的精神弯下腰,锲而不舍地再次晃了晃霍远:“哪里难受?我送你去医院?”
霍远当然不想去医院。他本来就没有什么隐忍人设,顺手把贺钧的手一扯敷在自己肚子上:“不去。揉揉。”
有一定医学常识的贺钧立刻通过手下的冰冷和翻搅判断出来这是肠痉挛。
肠痉挛......说送医院也可以,不送......
考虑到霍远是个常规解痉手法毫无用处的医学奇迹,不送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看起来送不送都是熬。
然后贺钧果不其然又被霍远的反应折磨崩溃了。
一个肠痉挛发作的人,为什么可以力气这么大!
贺钧几次三番差点压不住他,霍远一双长腿屈起又伸直,他按得重了他就喊疼要跑,按得轻了又要握着他的手腕往死里按......
你这个神经病太事儿了,我不喜欢你了,请你去死。贺钧面无表情地想。
这么事儿的神经病还是关起来好。
但最后贺钧还是尽职尽责地帮他揉开了痉挛,霍远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了。贺钧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腹部,那里仍然一片冰冷,像是永远暖不热。
系统注意到,这一次从始至终霍远都没有像之前那样半真半假半作妖地呜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