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分钟后,看似已经睡着的霍远听着贺钧平稳的呼吸声判定对方进入熟睡状态,把尚有余温的热水袋塞进被窝,一翻身坐起来,换好了外出的衣服。
他在黑暗里凝视贺钧片刻,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
微冷的夜风穿进他的领口,大学生潇洒地越过一处没有监控的院墙,纯黑衣角上下一翻,轻盈落地。八壹中文網
系统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车发动上路,看着他的行驶路线感到头疼:【不是——宿主你——你这个点去那里?】
霍远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在夜风下微微眯起眼:“有意见?”
没意见。
我哪儿敢。
夜晚十二点,霍远的车停在一家酒吧前。
这里的地址是霍远某次在黑市上得到的,离学校并不很远,开车不到一个小时——不要问霍远的车哪来的,系统只能说为了不让霍远乱偷东西,它真是为赚积分操碎了心。
这酒吧是个灰色地带,明面上非常正常,暗地里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交换任务情报的基地。
霍远走到吧台前,指尖轻叩桌子。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抬起眼:“什么事?”
“来十杯水割。”霍远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调酒师盯着他沉默片刻,低下头按着手机发了条语音:“托尼老师,有人找你。”
不一会后面的暗门里走出一个人。并不像调酒师口中惊悚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托尼老师”的称呼,她的打扮称得上是非常上道。
这是个二十六七的,烫着酒红色波浪卷的女人,肤色白皙,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她双手抱胸,先是埋怨似的对调酒师说:“不要叫托尼老师那么难听的外号——叫我剪圣。”
调酒师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她也并不在意,转过头对着霍远抛了个媚眼,鲜艳丰润的唇微微勾起:“小帅哥来找我玩啦?”
剪圣,霍远某次购买材料认识的一位黑客,除了黑客还擅长拆弹,有过“费尽心思阻止一个黑客入侵不如剪掉自己的网线”的奇妙言论——她的剪圣之名正来自这个。
霍远不是头一次来这个酒吧,通过美貌□□情报也不是第一次。他无所谓地也朝她wink一下:“是啊,特意赶了一个小时路来找你。”
“偷/情要翻窗而来才有意境。”剪圣如有所指地对霍远说。
霍远面色不变:“下次一定。”
与此同时,霍远的宿舍里。
不知何时醒来的贺钧坐在自己床上,整个人淹没在黑影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床铺。
清冷月光洒落进来,依稀能看清洁白的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已经冰冷的热水袋。
……
“所以,你想要那个组织的详细地图?”剪圣抿了一口从调酒师那威逼利诱来的酒,“这不容易啊。”
“能还是不能?”霍远问。
漂亮的女人笑了笑:“剪圣无所不能。”
她伸出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抵在红润的唇前:“不过要这个数哦。”
“......你不如去抢。”霍远说。
“抢银行太粗鲁了。”剪圣回答,“我更喜欢神不知鬼不觉地......”
霍远并不想听黑客作案一百篇,他直接道:“可以,但我要你再给我做一件事。”
“我可以视情况加价。”
剪圣陷入了沉默。她那只属于黑客的,保养得极好的纤长漂亮的右手缓慢地转着精致的酒杯,却迟迟没有开口。
霍远并不催促,慢慢地喝着自己的马天尼。冰冷的液体划过喉管落入上腹某个不安分的器官激起一阵抽绞,霍远面色不变又喝了一口。
从不危险驾驶的好市民霍远一上车就关了胃疼,但是自己的身体原因就不在系统能力范围内了。好在这点疼还不至于影响行动,霍远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不要路上突然加重整出大学生醉酒飙车出车祸的惨剧。
——当然了,放下酒去喝热水这种事是想都不用想的,绝不可能。
一分钟后,剪圣抬起眼对着他叹了口气:“疯子。”
霍远嗯哼了一声:“怎么?”
“做黑客的总得长点脑子。”剪圣轻轻敲敲自己的太阳穴,“我大约能猜到你想做什么......坦白讲,我觉得这很疯狂,疯狂得过了头,但是不可否认它很有吸引力。我同意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之前怀疑你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现在我不怀疑了。我们这个圈子留不下这么赤诚热烈的感情。我基本知道那个能让你连我都不感兴趣的小情人是谁,他很幸运。”
霍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可未必。”
剪圣看着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对她笑了笑:“那么,合作愉快,回去就先把定金给你。”
霍远回到车里迟迟没有发动。
天地良心,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在这里久留——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在一个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分子的环境里呆太久,那会让自己的个人信息暴露的越来越多。何况霍远并不是个正常人,他是比正常人更加敏感的杀手出身。
但是——霍远咬牙拿过一边的水杯按进上腹。
——但是太你/妈疼了。现在上路,他有不小可能出车祸。无论是和花坛撞还是跟人撞都太丢脸了,霍远绝不接受。比起那样,他不如疼死在这里。
他正在车里烦,那边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他打开一看,赫然一条消息:
剪圣:小帅哥喝醉了开不了车?
霍远眯起眼,极快地扫视一下四周,敲字。
平羌:不想要监控直说
剪圣:哎呀,别这么凶嘛
剪圣:走的时候就看到你脸色不好——胃不好不要瞎喝马天尼呀
平羌:看来你是真不要摄像头了?
车窗摇下,露出里面的人半张苍白英俊的脸。霍远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枪,对着斜上方一棵大树。
手机慌忙连震几下制止他:
剪圣:哎!!!
剪圣:哥哥哥!!
剪圣:手下留情!!!
剪圣:我不看了不看了还不行吗!
这种酒吧按理是不能装摄像头的,所以每一个都安装得很隐蔽且价值不菲,力求不被那些敏感过度狡猾过度的家伙察觉,天知道霍远怎么看出来的——真是奇了怪了。
这事万一被他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剪圣赶紧服了软。
霍远收回枪淡漠地看着手机屏幕。
剪圣:唉,我不就想赚个住宿费,至于吗
剪圣:小帅哥来不来?一晚上两百,我这不比你大半夜开一个小时车回去好
霍远摇上车窗敲了几个字,油门一踩,出了监控范围。
剪圣看着手机上的“不必,走了”摇了摇头。她对调酒师抱怨:“真是奇了怪了,他回去也就是对着个直男舍友硬床铺,还没我们这住宿条件好,他这么急着赶回去干什么?”
调酒师沉默着捯饬冰块,并不搭理她。
事实上,霍远的处境比剪圣想的还凄惨。
胃里疼得一刻都消停不下来,酒液像是冰做的刀一刀一刀往胃壁上割,烧疼和冷疼混着反胃一起发作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霍远没开多久就停到了一条死胡同里调息。他恐怕再开下去自己能死在路上。
车里开的暖风弄得他脑子有点昏沉,霍远思考片刻干脆打开窗子熄火。为了保持清醒冻着就冻着,总好过晕在车里几天后好心路人敲开车窗捡到一具尸体。
霍远闭上眼专心等待着疼痛缓和。
他不缺耐心。现在才凌晨两点不到,反正今晚他无论如何不会回宿舍,那么在空荡的自习室凑合一夜和在车上凑合一夜并没有什么区别。留出回去以后换衣服洗漱的时间,他有四个多小时可以耗。
他缩进座位里,看着眼前的方向盘,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一会儿想的确不该选马天尼,一会想自己藏起来的炸/药,一会想数公里外学校里那位麻烦的任务对象。
最后他的思绪不知道怎么转到了司钧身上。他想,自己当年好歹也是一代杀手top2,但凡出任务有搭档,几乎就没有自己开过车,哪怕同行的是司钧也一样——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司钧实在信不过他的技术。
但是——都想到这里了,这件事霍远必须反驳。他开车不行,司钧也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最严重的一次他坐司钧的车被颠出了胃出血,这车技能好到哪去。
胃里又一阵翻搅。霍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
颠出胃出血还有良心未泯的司机司先生给他叫医生,眼下才真叫举目无亲。一个人三更半夜开车到荒郊野外,连唠嗑都只能找智能没编到位的让人一点聊天兴致都没有的破烂系统。
反胃感越来越重,那点酒液在胃里反反复复地折腾就是不消停。霍远近乎自虐地压着胃逼着自己压下反胃感。
也许吐出来会好很多,也许仍然会很疼——那又怎样呢,反正不会更糟糕了。如果霍远是个正常人,他现在应该秉承着这样的念头找个地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根据好转与否决定自己是开车上路还是接着耗。
但是很不幸,霍远并不是一个正常人。他迅速分析了一遍利害关系,然后决定接着和反胃感死磕,原因是他懒得出去找垃圾桶,更不愿意随便吐在地上。
系统都不知道该说他神经病还是说他修养好。
……
系统发现了霍远一个新爱好:在不舒服的时候和人讲自己的峥嵘岁月。
这位被疼痛折磨得没什么力气的前任杀手top2靠在椅子里,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忽然开口:“我是不是没给你讲过,我们组织里有一种最高规格的礼仪,上面称其为'卡普格拉计划'。”
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轻快愉悦,像是游侠给偶然结识的朋友讲自己经历过的有趣的江湖见闻。
“这是个非常烧钱,非常漫长的过程,只有钱多得实在没处花又实在恨一个人的傻/逼才会选择。组织建立这么久,也就接待过三例,很幸运,我参与过一例。”
“首先,我们需要长久地观察任务对象。然后从最边缘开始,一点一点渗透。”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点方向盘的边缘。“从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到公司的保洁阿姨,到你经常买早餐的早餐店老板——”
他的手指慢慢往方向盘的中央划去,“一层一层逼近。”
“那位任务对象搬过很多次家,后来连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都不敢去。”霍远仍然含着笑,指尖轻轻往正中央划,“不过我们还是想方设法策反了他的几个手下和一个心腹——我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他心腹袭击他的场面,搞定他花了我们不少时间和金钱,没欣赏到他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那人算得上是不错,坚持得委托人都快放弃了。”霍远的指尖停留在车标旁边,“还是感谢那个心腹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他的心里防线,最后他向我们的委托人交代了他想要的东西以后就隐姓埋名带着钱跑了,连感情深厚的发妻都没带。”
那根纤长的手指终于点上了方向盘中心的车标:“所以总的来说行动还是很成功的,我们成功摧毁了一个曾经自信骄傲的成功人士,让他变得疑神疑鬼精神衰弱。可怜了他的发妻,他投降的那天晚上我们刚找到她,花了很久也没劝动,正准备软禁起来打持久战,结果听说他跑了。”
他指尖脱力似的在车标上轻轻划过落下,压回自己上腹:“所以撇去不切实际得不偿失的巨大代价,卡普格拉计划的确是极有美感的一种任务形式。你觉得呢?”
我?系统眼神空洞地想,我觉得你们都是变/态。
本着不能惹神经病不高兴的念头,它努力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么复杂的计划,想必参与的人不少吧?】
“还行,”霍远回答,“也就杀手榜前十里挑了几个,情报精英里挑了几个一起出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司钧没有参加,他嫌太残忍了,找了个案子给自己弄了个工伤消极怠工,没去。”
还好还好。系统欣慰地想,还不算完蛋,还有任务对象原身这样的好人。
更令系统高兴的是说完这一句霍远也不怎么说话了。他一边接着和自己的胃死磕,一边闭上眼像是陷入了浅眠。
感谢主系统赐予它一个虽然神经病但是喜欢作死身体不好的宿主。系统混乱地感谢起了自己的老大,并且虔诚地祈祷起来:
主系统保佑,他该死的宿主下一个,下下个世界也要一路身患重病——绝症更好,最好动不动就能进抢救室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