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来者打开大灯说。

霍远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看着地面，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可没说我在睡觉啊。”

“坦白说，我没想到是你。”对方直接切入正题。

“哦？”霍远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他这才抬起头看着来人的眼，“那你觉得会是谁？”

对方看起来挺年轻，三十不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一双黑沉沉的眼，脸色是常年呆在室内不见天日的苍白，身形单薄——总之怎么都不像是黑帮里的。

霍远当然知道他。五年前加入这里的强大黑客（当然，和我比就是个刚学编程的菜鸡了。——剪圣语），一年后成为了帮派二把手，团队智囊，一上任就通过干掉贺连（贺钧父）的帮派一战成名，是个深不可测的危险的聪明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当然了，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查，不过要加钱。——仍然是剪圣语），人们都喊他黑色边界。

“也许是贺连某个旧部，也许是贺钧联系上的某个杀手......谁知道呢。”黑色边界回答。“总之不该是你……这位神秘的杀手朋友。”

霍远轻笑一声摇摇头：“普通人罢了。”

“这就过谦了。”黑色边界说，“我可没听说过能接连单挑三个雇佣杀手，独闯黑帮根据地的普通人。”

“那说明传说中的黑色边界也不过如此，少见多怪。”霍远回道。

黑色边界耸耸肩，抬手打了个响指，门外进来一个带着青色的狰狞面具的大汉。霍远不嫌事大地问：“有监视器啊？”

黑色边界示意大汉关上门，推了推眼镜根本不回答：“好了，试探和寒暄到此为止。你的来意我们也知道，就不多此一举审问什么了。”

“哦？听这意思，准备把我就地处决？”

“本来是该就地处决的，不过你惹得我......们老大很不爽，”大汉接过话茬阴森地笑了一下：“所以嘛......当然就不能让你那么舒服了。”

“听这意思，你们老大也在这边啊？”霍远状似无意地问。

“这种事，你不应该最清楚吗？”黑色边界反问。

“啊，我要是说我其实没有确认就是来碰碰运气，你会信吗？”

“随你怎么说吧。”黑色边界站起身来转向大汉，“青面，他是你的了。”

“好奇怪的台词......”霍远在脑海里对系统吐槽着。

但是他没能吐槽完，因为对方已经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随后结结实实的一拳落在了他的上腹。

霍远呛咳一声，疼得有点意识不清，花了一阵才确认过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大约被打得再次胃出血了，而且好像要痉挛。

系统在他脑海里道：【你还有十分钟，坚持一下。】

十分钟啊......霍远思考了片刻。又一拳落在他的腹部，随后他整个人被踹倒了。因为左手右腿都不能用且双手双脚被缚，他连撑地都不行，只能微微抬一下头防止自己后脑勺着地直接被撞晕过去。

真你/妈疼啊。他有点晃神地想。

浑身的骨头结结实实地敲在地上，发出一声听起来就很疼的闷响。霍远有一点想把自己蜷起来，但是他的身体说不你不想。

不想就不想吧。霍远躺在地上看着对方抬脚踩上自己的上腹：“别的地方都好说——嗯——别打脸。”

坚硬的鞋尖深深没入柔软腹部，霍远差点没能说出最后三个字。

“哦？”青面嗤笑着碾了碾鞋尖：“都这样了还在意你那张脸？”

“你这样......咳咳，这种时候都要戴，面具的丑八怪，咳咳咳，当然不会理解的。”青面踩得太深，霍远忍不住想干呕却根本没力气，只能轻轻咳两声。

“丑八怪？哼，”不知道这段话哪个词戳中了青面的点，他用力又踩了霍远的腹部一脚，然后蹲下身拿出一把匕首贴了贴霍远的脸侧，“看来你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啊？”

他揪着霍远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右膝顶着他的腹部，刀刃架在霍远脸边：“你觉得如果我把你的脸皮剥下来，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霍远艰难地咳了几声，青面感到膝下柔软的腹部起伏了两下，于是他用力顶得更深了些，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胃正在痉挛。

霍远低声说：“不......我劝你别那么做。”

青面挑眉：“怎么，我做了又怎样？”

霍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淡的笑容，并不回答，闭上了眼。青面权当他死鸭子嘴硬在说没有意义的威胁，冷笑一声，一拳砸在霍远的鼻梁上。

霍远睫毛颤了颤。真够疼的，不知道骨头有没有事儿，但是鼻血肯定要流了。

真够难看的。

青面大约是打上了瘾，一边膝盖接着用力顶着他的上腹固定他这人形沙包的位置，一边一拳接一拳地往他脸上砸。霍远的读秒几次差点被打断，他有点失神地想：十分钟这么长吗？

还有五分钟。

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不，要不是，你想怎样？

霍远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状况很不好，左边小臂骨折，右边小腿韧带拉伤还卡了个子弹。好消息是枪伤已经不流血了，坏消息是好像有点感染，他发烧了——当然，不排除冻出来的可能——谁知道呢。

先前的擦伤本来都已经止血了，这样被暴打一顿又开始渗。胃里先前就很难受，现在又烧又搅，初步判断胃出血胃痉挛一个也少不了。

真凄惨啊，霍远。他嘲笑自己。但凡你还是杀手榜top2的身体……

冷。胃里好疼。脸也好疼。

粗糙的带着体温的触感真恶心。

人渣就应该呆在人渣该呆的地方……妈的，真恶心。

青面看着面前的青年，对方已经说不出话，也没有什么力气挣扎，看上去马上要晕倒了。

他冷笑一声，不过是个三流货色，也就在那些同样是三流货色的垃圾面前程程威风了。

他扇了霍远一耳光：“喂，醒醒，不会这就不行了吧？”

霍远的头无力地倒向一边，青面啧了一声，活动一下手腕，扬起手准备再来一巴掌。

这一次没能成功。厚实的手掌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截住。

青面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霍远缓缓抬起那张笑眯眯的脸。

他仿佛失去了痛觉，面色轻松而愉悦，眼神里充满病态的疯狂，说出的话轻缓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都说了……”他慢慢地说道，“……不要打脸了啊……”

“没长耳朵和脑子的，连见一个必死的俘虏都要遮遮掩掩借用手下名字的枉为黑帮老大的丑八怪！”

黑爷被摔倒在地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身为本市第一大黑帮的帮主，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暴揍过了。

一切都快得不正常。仿佛上一秒霍远还是那个任人宰割马上就要死去的弱鸡俘虏，下一秒他就忽然有了杀神一样的实力。

黑爷抬起头，霍远勾起一个邪笑，一膝盖撞在他胸口。那双眼里闪烁着残忍的笑意，黑爷从未感到死神离自己这么近过。对方的行为已经突破了人类的界线——人怎么可能拖着一条重伤的腿还能这样发力？他没有痛觉吗？

霍远的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语气轻松地垂着眼说：“我以前很喜欢这种杀法，不过那时候体力不好，力有不逮，体力好了以后又……”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缩紧，黑爷开始眼前发黑喘不上气。他双手死死地抠着霍远的手，浅浅的血丝渗出，然而对方竟毫无察觉似的不为所动。那只修长的右手一点一点缓慢地缩紧，拎着镰刀的死神一步步逼近。他甚至分不清是霍远在又字后面停顿了还是他听不见声音了。

“啧。”霍远忽然皱了皱眉，手上力道松开一点，“这里也不行吗……”

他身上开始脱力，掐着黑爷脖子的手由掐变成了撑，全靠这样才不至于倒下。

他垂着眼，眼神失去了焦距，喃喃自语道：“我不同意……傻/逼。我不同意。”

霍远颤抖了一分钟左右，忽然松了口气，卸了劲似的整个人倒在黑爷身上，仿佛刚和某个看不见的人进行了一场战斗。

黑爷的意识开始回笼，他感受到胸口的重量，几秒后反应过来那是霍远的头。

他似乎应该为这混/蛋终于没力气了感到高兴，但是失常的心率还没有缓过来，恐惧和得意两种情绪无法兼容，一时间他的表情很有点扭曲的不伦不类。

他艰难地把自己撑起，大口喘息着缓了片刻，终于觉得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他一拳把霍远打翻，又把对方踹出了三四米。

霍远一动不动。

于是黑爷俯下身，伸出双手就要去掐霍远的脖子。

他成功了。

理应如此，黑帮老大没道理打不过一个身受重伤的大学生。

黑爷的手紧紧地箍住霍远的脖子，这次他动作很快，彻底没了之前那样慢慢逗弄虐待对方的兴致——或者说，勇气。

霍远无力地轻咳两声，睫毛颤了颤，眼微微睁开眯成一条缝：“哈……怕了吗？”

他几近窒息，脸上全是狼狈的擦伤，然而他的眼神竟然还是平静中带着嘲弄的。他已经说不出剩下的话了，但黑爷居然还能从他的眼中读出他的未尽之言：真是废物啊。

一股无名火从他心里腾起：

你凭什么这么淡然？

将死之人——你凭什么敢这样嘲笑我？

霍远却把眼神从他怒气冲冲的脸上移开，像是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他无声地说：“五……”

“什么？”黑爷一愣，霍远却自顾自地接着无声倒数：“四……”

他困难地抬起右手，黑爷浑身紧绷，唯恐发生异变，更加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

这力量差不多能扭断一个成年人的脖子了，可惜黑爷到底还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道，手上发抖，没能真的扭断。霍远毫无反应，将颤抖的右手伸进衣领，从里面掏出一根项链。

“三……”

项链？黑爷又一愣，为什么这根项链没有被搜走？

不会有人回答他。霍远微微分开双唇：“二……”

项链的下端坠着一个直径约三厘米的圆球。圆球的正面有一个按钮。

“一——”霍远几乎要失去意识了，这个字与其说是一个“一”的口型，不如说是他咧开唇角笑了一下。

他用最后的力气按下了那个按钮。

零。

火光。

满天的火光。

四面八方赶来的警/察们惊诧地看着不远处的废弃工厂，或者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数秒前这里还是一片沉寂的夜色，警车的光芒孤独地在空旷的街道上闪动着。然后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某个地方忽然爆炸了，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像是加大版的鞭炮，一个衔着一个的尾巴，接二连三地炸响，炸开除夕的夜色。

宛如一场过于张扬的烟火表演，恣意妄为地突然开场，打破了禁燃令颁布以来的沉寂。

某个无人知晓的阴暗房间里，一个在电脑前守了许久的女人看着屏幕上无声却又绚烂的爆炸，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

“这才叫浪漫啊。”她喃喃自语着掏出一根烟，低下头摸索打火机。

一声轻响，一簇火苗跳跃出来，舔舐上烟的尾端。火光与屏幕上爆炸的光芒交映，仿佛在向某个疯子的盛大谢幕致敬。

——

任务完成的霍远回到了系统空间里。

系统和他大眼瞪小眼……不，人眼瞪光球。

系统干巴巴地笑了笑：【被炸死的感觉好吗？】

霍远回答：“要不你也被炸炸看？我觉得还不错。”

系统：……【算了吧。】

系统想死。

它特别想死，从知道霍远的完整计划以后就开始想。

计划是这样的。

霍远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扛着炸/弹潜进废弃工厂，在剪圣的远程帮助下避开摄像头在特定的位置安装炸/药，然后跑到一定会被发现的地方送死，再绕圈逃跑佯装只是来刺杀的，接着被乖乖抓住。

霍远推测黑色边界一定会先放着他一段时间，大致判断他真的没有威胁了才会过来看他两眼。他给剪圣的委托就是在这段时间报/警让警/察来。

黑爷一定会对他感兴趣，亲自负责对他的处理，他有近身的机会。等到黑爷近身，警/察能看到工厂时，他就可以伺机引燃胸口项链上挂着的炸/弹把黑爷炸得粉身碎骨。这个炸/弹又会引燃它最近的那个，依次一个个引爆下去。所有炸/弹都安在了承重墙或者出口附近，里面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警/察刚好赶到，完美收场。

想必大家都能看出这段计划的两个明显缺陷：

怎么保证剪圣的报/警时间正好？无论太早或太晚，霍远的处境都会很困难。

怎么保证那么大一个炸/弹项链不被收走？

是的，系统也是这么问霍远的。早在它刚刚推测出霍远的想法的时候它就想到了这个计划，这两点不可能绕过去。

现在它非常想抽当时的自己两耳光，多什么嘴多什么嘴。

霍远笑眯眯地说：“这个嘛——靠你了呀。”

系统一愣。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制造炸药的时候，”霍远道，“有一次我的确疼得有点厉害，手上力气大了一点，但是我那根试管并没有碎。从那时候起，我就有点起疑。”

“后来我又做了几次实验，在胃病发作的时候假装控制不住力度。我以前专门测量过我的握力，很清楚地知道怎样的力度一定可以破坏试管。”

“有趣的事发生了。同样的力度和同样的试管，装着普通化学药品的大多碎了，装着易/燃易/爆/炸物质的没事。”霍远勾起嘴角，“——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呢？”

系统可以在某个角度观测霍远的行为，问句出口时，霍远的眼正盯着系统的观测角度，就像在与它对视。

如果系统有血的话，那一刹那它的血肯定凉了。

系统：【……所以呢？你想怎样？】

“啊，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既然你可以加固某个物体，那能不能让某个物体不被发现呢？”

这下系统哪能不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系统咬咬牙：【不能。而且这是违规的，我不会帮你。】

“嗯……是这样啊……”霍远若有所思地说。

明明对方看着放弃了，但是系统没由来地背后发寒。

霍远能这么轻易地被说服就见鬼了。

几天后，霍远在高数课上开了胃出血，又被系统套了低血糖，陷入重度昏迷。

然后系统就惊恐地在系统空间里看到了霍远。

“我之前就在想一件事。”霍远环顾四周，摸了摸下巴，“我到底要怎么到这里来。”

“如果这里只有死后才能来的话，就说明这是一个灵魂层面的地方。但是你可以从这里控制我的身体状态，如果只是灵魂层面，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我猜测这里更接近潜意识，除了死亡，昏迷也可以靠近。这一次我有意识地让我的意识下潜，果然到这里来了。”霍远对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光球系统笑了一下，“别这么僵着嘛，我好不容易过来，好歹欢迎我一下？”

欢迎个屁。系统冷漠地想。我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你来这里干什么？】系统只能硬着不存在的头皮问。

“来谈判啊。”霍远回答。“来谈一谈之前的你用力量帮我联系剪圣，掩盖炸/药的事……当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能不能成立。”

很简单的想法。简单的交流不行，就硬上。

【……武力威胁我是没用的。我是高维意志，你贸然触碰我只会撕裂你的灵魂。】系统急促地说。

“是这样啊……”霍远点了点头，“可是我也没说我要武力威胁你呀，我都不做杀手好多年了。”

……我信你个鬼。系统想。

“你的语速很快，而且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如果只是我会出事，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你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所以我合理推测，如果我灵魂被撕裂，你恐怕也会有事，毕竟我们之间是有契约的。”

……妈/的，这玩意怎么这么能蒙。系统痛苦地想。

他说对了。

霍远灵魂被撕裂它当然也有事，他们俩的灵魂是被绑定在一起的。虽然不至于有太大麻烦，但是被波及的感觉相当不好受，事后还会被扣工资。

它挣扎道：【撕裂灵魂是很痛苦的，而且对我的损伤远没有你想象中的大。】

“哦？你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是什么样呢？”霍远反问。“说起来，灵魂被撕裂而死的死法还没有尝试过。我这个人呢，一向乐于尝试新鲜事物。”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系统完败，不得不上了霍远的贼船。它不但要无偿帮霍远掩饰他的炸弹项链，还要在后半程霍远掏项链的时候掩饰监控画面防止警惕的黑色边界发现意外——而报酬只有霍远仅剩的20积分！打发乞丐都比这个多！

没办法。很少有人斗得过一个不要命的霍远，而很可惜，系统不在这个行列。

它最后只能挣扎一句：【这样做你下个世界会受到惩罚。你要想清楚。】

霍远轻轻笑了一声，脱离了意识空间睁开眼来。

回顾完了霍远漫长又不正常的布局，我们来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

系统接收了任务评定，忽然莫名地问了一句：【给你的惩罚看起来很厉害……你现在后悔吗？】

霍远微微眯起眼笑了一下：“霍远从来不为做过的事后悔。”

【好吧。】系统换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宣布：【第一世界－“抉择”已完成……】

它说到这里辛酸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最难的本来就是“抉择”，结果霍远这玩的是什么呀？这简直就像考试给他一道选择题，他直接把两个选项划了把考卷甩考官脸上说你题出错了！

系统整理了一下心情接着说：【评分未知，获得积分500点，违规破局，扣分400点。】

【你的下一个世界本来已经生成了——】霍远面前出现了一个蓝色的传送门，【但是因为你的违规行为，将生成惩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系统没能说完下半句话，因为霍远注视了那扇门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助跑起跳直接冲进了正在消失的蓝色传送门里，于是系统也被一股强烈的吸力吸进去了。

我真傻，真的。正在时空乱流里旋转的系统想。我为什么要作死给他看一眼那个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