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有一天代表国家参战奥运会,都是最高梦想。不然谁会日复一日,将时间和精力全放在训练上,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极限?因此,提起冬奥会,谁不是像打了鸡血,心怀激荡?
春天的风吹面不寒,春日的光拂额不烫。
一切本该是三个字——恰恰好。可是,到了郦籽这里,就变成了光灼灼风燥燥,路上新人时钟绕——市体育中心偌大的室外操场上,冰雪部的“准新人”郦籽又在一圈又一圈地屈膝走,已经持续了大半天,像个永恒转动的钟摆。
“今天换项目了么,加油哦——”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经过几天的惊异,倒是已经见怪不怪,笑嘻嘻打招呼。
“郦旋风加油!”同在运动场训练的各类运动员为她助威,眼睛里也是忍不住的笑意。
仿佛因了郦籽,整个操场顷刻间都燥热了几分。
郦籽么,作为一个进地方队没几天的新人,就因为千百遍的做同一动作的“速滑幼稚园新生”行为,成了“小粉红”。又经好事者添油加醋,昔日诨号“郦旋风”悄然传开,众人再见了她,都要笑闹几声,以调节枯燥无味的训练。
郦籽也只能由最初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慢慢变成回之以尴尬的沉默或微笑。
以为魔鬼教练够坑学生,哪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
比起张京,他还是弱爆了!
这样想着,郦籽一个腿软,断然跪在了地上。
窘……即使羞耻意识袭来,郦籽也没能立即起来。就像苦苦支撑的陀螺,一个阻挡,立即力气全失。她用手撑地勉力把膝盖拔离了塑胶地面五公分,然而也只能做到那个程度。因为全身僵硬沉重,浑身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低头,汗珠都能顺着鬓边发落下去,砸在地面上。
“地上又有蚂蚁么?”
“没有啊……”
“那你在看什么?”
“教科书上写的‘豆大的汗珠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郦籽神经变得无比迟钝,看着那颗汗珠,完全无意识就在数摔碎的棱角,“好像不大准确呢。”
“……”
之所以能去注意这个博大精深的命题,非郦籽本意。实在是那个姿势以及姿势的持续时间足够她看见真相。
“那应该是几瓣?”
“唔,还没数完……”郦籽没能数完。因为眼睛里进了汗水,蛰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更重要的是,她霍然清醒过来,刚刚,貌似不是她在心里自言自语,而是真的在跟人说话?猛地抬头,不防眼前一黑,直接跌坐在地。
看起来就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纤长白皙的手抻过来,薛慕阳似乎在笑:“我有这么可怕?”
郦籽本就通红的脸简直要烧起来,呆呆仰头看着他,逆着光,他全身都像是在发着光,一张脸在那光辉中看不清神色。
郦籽眼睛被扎得更睁不开了:“没有……绝对没有!”
薛慕阳微怔。
阳光下,她呆呆的,脸通红,眼睛迷成一条上挑的弧线,湿漉漉的头发随着她脑袋的左右摆动,有汗珠悄然滴落。
他听见心底清楚而果断地,一跳。
叹口气,把她拉起来:“今天一上午,都是跑步和屈膝走?”
郦籽点头:“嗯,教练说这个项目也要连续练两天。你下课了?”
“还有我!”薛慕雨挥挥手找存在感,“你是不是看见我哥,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瞎说什么……”郦籽一窘,顿时不敢看薛慕阳了。
而薛慕雨顺口就替她说完:“……大实话!”
郦籽是真的才发现她,好在脸本来就涨红,自成掩饰,还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民族舞测试结果下来了吗?”
“当然过关!不过,下腰的时候差点没把我折断!”薛慕雨扶着腰抱怨。
成功转移尴尬。
郦籽左右望望:“那个,我不能停太久,不然还要被罚的……”
“你教练是不是疯了?单单针对你吧这是?这得多讨厌你啊,每天给你开小灶,从幼儿园开始补起,现在你在地方队都火了,看大家的目光就知道她是在故意羞辱你了……”
“嘘——”郦籽变了脸,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可别给我惹祸啊,别瞎说,张老师这是在练我的‘标准动作’,队里所有人都经过这关的。”
“嗯,都有这关。只不过对你格外关照一些,数目和强度都乘以二十。”
“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了……”郦籽幽怨看着她,不说实话是有多难受?
“你能不能听懂话?我是在替你抱打不平,身为教练不喜欢一个徒弟,还这样对待……”
“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本来就各项都不合格啊!好了好了,你们赶快走吧,一会儿教练要出来了。”
薛慕雨还要说什么,被薛慕阳轻轻摇头止住。
“去吧,下午见。”薛慕阳拉了薛慕雨离开。
郦籽继续把最后一圈完成,又转入一组技巧动作——摆臂。
一转头看见张京从速滑馆出来,做得更卖力了,默念着“身体前倾,两腿深屈”的标准调整姿势。张京走近了,看着她十秒,没有说话走了。
郦籽深深吐出一口气。看来是还算标准,完美主义教练没挑出毛病。
还记得第一天报道,张京就为她安排了一场全面的检测,体能、冰上基本技法,结果是——一路红灯。当宣布郦籽各项不合格,哪个动作哪个细节不够标准,不够完美时,郦籽也是不服气的,不过慑于张京的威力,没敢直接反驳,于是委婉解释:“之前宗老师并没有强调标准,他说不需要完美,只要滑得快就行……”
“投机取巧的人自然不在乎规范,浮夸飘着的人也不会注意到根基有多重要,耍小聪明的人倒是只看得见结果。”张京冷着脸,如此打断她,“可是每一个理想的结果,一定是所有动作标准才能做到。”
“……”如果听得没错,她如此尖刻说的意思,是宗华是个耍小聪明的浮夸教练?
“还有,我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以前怎样,别人怎么说。现在你在我的队上。”张京冷冷盯着她,“如果不想听,可以离开。”
比起这份刻骨的冷意,郦一冰那简直算是沉默的温柔了。此刻想起来,张京是真的尖刻,郦一冰顶多说是沉默自闭,根本没有什么攻击力。
大约是本能,受了委屈,难免就想到了妈妈。
郦籽的沉默并没有激发张京的慈悲,她似乎意犹未尽,继续问:“知道速度滑冰训练一个周期是多久吗?”
“……两年?”
“三到四年。”张京好心告诉她,继续问,“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速度滑冰运动员,需要几个训练周期吗?”
“……”需要几、几个周期?
张京穿着较厚的棉衣,穿着冰刀鞋立在冰上,面无表情一点下巴。
旁边的吴萌依言告诉郦籽:“三个。”
郦籽懵了懵,一个四年,三个……
“这里每一个运动员都练了至少七年以上,吴萌从十三岁就被选入队里。”张京语气平淡,“也就是说,没有十年的训练,基本不可能成为专业的优秀运动员。”
她有意加重了“专业”、“优秀”两个词。
啊……可是七年前,冰上运动在南方基本没怎么听说吧。南方最多是流行旱冰轮滑,人工冰场这种耗资巨大的场馆基本都找不到,速度滑冰俱乐部更是凤毛麟角。那时候张京就在坚持做这件事了?说起来也是了不起,所以她才能成为上海队第一主教练。
郦籽想起来,那时乔振也说,冰雪运动全球都在慢慢没落,是一项成本最大的运动,只有北方那种具有天然优势的地方才会盛行,也才会出现优秀运动员。就像游泳、跳水是南方人的专利一样。
“那乔叔叔你不也是南方人吗怎么就练起了速滑?”她很疑惑。
“因为我本来也是黑龙江人啊,只是后来父母才往上海发展。我退役前都在黑龙江呢。”他又漫不经心说,“也有的南方人是家庭出事,被北方亲戚抚养,也能接触到冰,激发潜能……”
“哦!”那时她一心放在偷偷训练的兴奋中,没去问什么叫家庭出了事,又是谁。此刻郦籽想起那句话,倒是疑惑了一下。
“吴萌,郦籽好像没有听清楚,你抽空给她解释一下。”张京见她神飞天外,更不悦了,抱臂而去,“再把她的基本功训练列一下,记住,每项做的数目是标准的20倍。”
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劈来,郦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20倍是个什么概念她不是很明白,可是她看得明白大家听到这个数字的惊悚表情,更看得懂丁丁、卢丽莎同情担忧的目光,以及路今白皱起的眉头。
然而吴萌好像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打算马上给她利落地下判罚,而是开始安排女队的训练项目,然后自行训练去了。
郦籽只能尬站观看大家训练,直到吴萌休息时,她凑上去求问:“队长,我今天该练什么啊?”
“哦,你去老师办公室拿我们的日常训练项目及标准,今天先抄一遍,背一背,什么时候背会了,就可以训练了。”
“哦!”为什么不早说。
郦籽走了两步,回头,又问:“队长,老师貌似还要你给我解释一下。”
吴萌看她。
怎么……郦籽摸了摸脸,难道她脸上有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那目光是一种“礼貌的嘲笑”,惊叹她的理解力。
“所谓专业、优秀,在我们队里的意思就是,高水平,有资格参赛,拿奖,进国家队。”
“哦!”所以呢?
“你受专业训练,只有半年。”
郦籽眨眨眼,还来不及反应,吴萌继续说,这次可谓是非常直白,绝不会听不懂了:“也就是说,你的训练才到幼稚园水平。所以你不但要像所有入队的运动员一样,从基础练起,而且还要是正常运动员的20倍,直到入门。还有疑问吗?”
……这么说她是不正常的运动员?可真是张京的得意门生啊,那冰冷的表情那尖刻的感觉,那攻击力max,一毛一样啊!
“那个其实我也是十来岁就在训练……”
“你是指在哪里训练?怎么训练?谁训练的?”吴萌挑眉,似笑非笑。
郦籽一怔,脸立即如火烧,眼睛里也要压不住火苗的窜起。这次虽然很委婉,她却同样听明白了。说她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她能忍,可是鄙视训练她的人,她不能忍。郦籽这个人,平时蛮皮糙肉厚,大大咧咧不太喜欢计较,可是有个毛病,她“护犊子”,容不得人污蔑她在意的人。
“训练我的人曾经也是省队很厉害的运动员,我并不认为他的训练不够专业。”郦籽说得很慢很轻,但是很认真,“不然,我怎么可能追上你?”
空气一滞。静。
那么轻的声音,却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都是一愣,转头看向两个人。
但谁都没有说话。
那场比赛,吴萌虽然事后一句话没有说,但是谁都看得出,她很不甘很不开心,让一个只受过半年专业训练的人追上了自己,显然是她运动生涯的耻辱。
吴萌的脸沉如深冬的水,那黑而凛冽的瞳眸,一阵收缩。
郦籽被逼得退后半步,可是她没有道歉。她没有做错,也没有说错,更没有挑衅的意思,她只是为了维护乔振说了实话而已。即使这样,得罪了吴萌。似乎?
“也许你说得对。真是期待你达标之后,有一天不只是追上我,”吴萌最后一字一句说,“而是打败我。”
一场硝烟貌似这样无疾而终了,可是谁都感觉到,战争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当然,这场战争的结果,早已注定。
因为吴萌在为之后的全国冬季运动会做准备——她已经直接具备了参赛的资格,只等着拿奖,被选入国家队。而郦籽,还在为了把动作做到“标准”而日复一日,圈复一圈地做着让大家看了都想笑的基础训练。
郦籽与吴萌怒怼时无所畏惧,可是看见那厚厚的训练标准白皮书后,顿时头晕眼花:“每次两个训练项目,每个做三组,一组十个。所以20倍是——”
“六百。”丁丁在她身后友情提示。
“what?!”郦籽脸白了。
“你没有听错。数学就是这么好,没办法。”
郦籽哀嚎一声,泄了气,石化。
“郦旋风威武!”
“郦籽,听说你昨夜作了句诗叫‘垂死病中惊坐起,突然想起要训练’?”
“那我们也只有对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做训练!”训练结束的速滑队员路过,看见郦籽艰难僵硬的动作,也禁不住起哄。
“哈哈哈……郦籽,墙都不服你就服你!”男子速滑队的温海笑点很低,对得很是顺溜。
“我赞同你的决定。”路今白在他身后忽然悠然说。
温海闻言,回头笑着看路今白,自以为心意相通地哈哈才笑两声,脸就憋成了猪肝色。因为路今白接着淡淡说:“所以我在思考,是打断你的左腿还是右腿,比较能治皮痒的毛病。”
“什么?”温海懵了。
“你不是想走不了然后扶栗子?成全你啊!”
温海愣了一秒,立马怂了,一脸谄媚后退:“我错了,小白!我没有嘲笑栗子啊,我是说真心话,当初我一遍就练得欲死欲活,何况是20倍!”
夸张地把“20”拉得很长,然后一溜烟窜走了。于是所有人看了眼路今白的脸色,纷纷奔去食堂了。
“栗子,别练了,去吃饭吧!教练都走了。”留下来的卢丽莎忍不住劝她。
“还有十个……”郦籽喘着粗气,“你们先……”
“还练个鬼哦!”丁丁叹息,“你是木头吗这么傻!”
与卢丽莎一左一右,上去叉了郦籽就走。
郦籽还待挣扎:“等等……”
没敢说下去,因为路今白沉沉瞪了她一眼:“再罗嗦就让你再加十组。”
乖乖禁言。
一路上,几乎都是被两个人驾着走的——因为双腿打飘。
“不是我说你死脑筋,如果真都那么卖力去完成,不怕疲劳过度吗?你的脚彻底好了吗?”丁丁摇摇头。
“晚上做放松的时候,有你疼的!”卢丽莎有些心疼,“怎么办小白,是不是要想想办法啊?”
路今白沉着脸没说话。
“其实我觉得……还好啦,”倒是郦籽莫名觉得过意不去,又有些尴尬——怎么自己忽然就成了弱女子一枚了?“大家都是这样挺过来的,我也能的!”
食堂自助餐,伙食很好。饥肠辘辘的郦籽被食物催促着,又有了力气,打了满托盘的菜。
“唉,真是忧心花样滑冰的妹子们……”去盛汤的时候郦籽再次感叹。
“你在嘀咕什么?”路今白没好气,“说了我给你打,非得歪歪斜斜自己过来,你还是忧心自己吧!”
“不是,我自己干嘛忧心啊?”郦籽没能一下子听出他的关心,“我又不用控制体重。可怜薛慕雨每天面对这些美食,却不能吃,得多残忍!”
“建议你跟她当面说,才能表诚心。”路今白端了碗,走了。
这话当然不能当面说啊,薛慕雨会抓狂的。尽管她现在已经够抓狂了——朋友圈经常发美食照片,然后说:我就看看……
郦籽正兀自摇头,听见邱晓玲冲他前面的谭昊喊了声:“昊昊帮我盛一碗!”
谭昊已经放下勺子,端着满得随时会溢出的碗幽怨:“又是我?”
“没事,我帮她盛!”郦籽左右手各一碗端过去,走路腿都是飘的。
“额,谢谢啊!”接收到大家谴责的目光,邱晓玲极为过意不去,“你赶快坐下吧!”
又狠狠瞪一眼谭昊,后者摸摸鼻子:“咋不懒死你呢……”
“栗子,其实教练就是要每天早上对前一天的进行验收,要的不过是标准。所以只要你达成标准,让教练看到你的态度就行了,不用太过拘泥的。”虽然才没几天,大家已经与郦籽很熟了。还有两个,在第一战中,就被征服了,称之为“潜力无穷郦旋风”。
“是啊,20倍确实过分了!也许教练也是想到你不会执行得那么彻底,所以才定的这个数。”谭昊接话。
“一定是这样。不然直接怀疑你与教练有过节……”邱晓玲的话被人冷冷打断。
“吃饭就好好吃饭。”吴萌与另一个速滑女队员赵子夏坐在不远处,冷冷打断大家的议论,“想知道教练的意图就当面去问!”
“谁敢问啊……”有人低声嘀咕。
“不敢问就闭嘴,少说话,踏实训练。教练自有教练的教法,妄自评议算什么!”
这回,都被噎得不说话了。邱晓玲嘟嘟嘴,与对面的小伙伴交流了一个“教练分身好可怕”的表情,正要继续以目示意,忽然听到一声低笑,大家虎躯一震。因为那声音太熟悉了。
“看来大家对我的训练方法有很多要说的。”张京不知何时进来的,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此刻正喝光最后一口汤,“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不妨都说来听听。”
“没有没有……”邱晓玲急忙摆手。“背后议论被抓包”算是大写的尴尬其中之一情形了。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教练是除了北方三个地方队外,为国家队输出优秀队员最多的教练啊!这是‘北冰南展’后南方队中的首创!”温海说话语调一向快。
“前不久全国滑联举行的锦标赛中,总积分甚至差点超过了青岛,仅次于吉林和哈尔滨。”李翀接着恭维。
食堂里一时寂静。
这是铁的事实,是不可辩驳的荣耀。南方很多省,还在启动“水墨江南的冰雪梦”计划,以响应自2015年北京申请冬奥会成功后,国家对冰雪运动的推广政策“北冰南展”——实现3亿人参与冰上运动的时候,张京已经第一个送入国家队一名速滑队员。所以张京可以说是南方冰雪运动的标杆似的教练了。
“你们每一个人来到地方队,我都要重申我们队的宗旨——体育就是竞胜,胜是目的,奖牌是最大的意义。我会为大家争取到最好的条件,你们也要争取到最好的成绩。如果就是想要转正,入个编制拿工资,可以准备打消主意了。我最后再说一遍,我的队里不养闲人。”张京端起托盘,站了起来,眼睛却是在大家脸上扫过。“如果没有进步和拿奖的决心,如果没有进国家队、参加冬奥会、打入国际赛事的梦想,现在就可以退出了!”
温海等人被看得一震,热血上涌:“我们不会做逃兵,不会退出!”
“不退!”邱晓玲也紧跟着表态。
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有一天代表国家参战奥运会,都是最高梦想。不然谁会日复一日,将时间和精力全放在训练上,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极限?因此,提起冬奥会,谁不是像打了鸡血,心怀激荡?
张京目光一路扫荡,所到之处,没有出声的,也挺直了脊背,或者用坚定热血的目光表达了心声。
郦籽接到那种冰冷严厉的目光时,有些意外,浑身一个激灵,立即也表态:“我会努力达标,然后拿下冬奥会!”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轰然乐了。
“拿下冬奥会……这个梦想,不可谓不远大!”
想想一个幼稚园的孩子说马上考上清华北大吧,甚至说会申请哈佛的博士……
郦籽脸通红:“额说错了,是……”
“距最近的冬奥会还有两年多,我拭目以待!”张京竟然接了她梦呓似的话,似笑非笑,语气一扬,“哦对了,既然说到要代表国家队拿下冬奥会,那我就不得不提醒诸位,这一赛季已经没有几轮比赛了。半年后就是国家队选拔的时候,你们的积分,可以自己对照着加一加,思考一下未来去留。”
张京利落地走远了,大家才炸开了锅。
“你积分多少?”
“现在就萌萌和小白,向林积分最高,最有可能被选去国家队吧?”
“什么积分?是国家队选拔机制吗?已经实行了?”郦籽碰了碰卢丽莎的胳膊。
“是的。大小正规比赛只要拿到名次就能积相应的分。”卢丽莎耸肩,“我才五分。”
“我记得是要积满十分以上?”
“嗯。积分再加上到时选拔赛的成绩。”卢丽莎语气也沉重下来,“拿不到分的,会被勒令退役的。”
郦籽心里霎时又沉重,又激荡。
如果这样算的话,薛慕阳和路今白应该很有希望。
所以,她也绝对不能落后!更不能被逐出队!
拼了……
即使前一刻还在发誓“拼了”,到了下午的文化课,郦籽还是没能撑过半小时,就开始眼皮打架,托腮沉睡过去了。
梦中正在冰上驰骋,无限豪情地叫“我要进国家队,我要参加冬奥会”的时候,脑袋忽然被一颗子弹射中,冷意入心,她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手肘带掉了旁边的书。
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是在教室呢,那射中脑袋的子弹正是老师们的必备绝技之一——粉笔一指禅。
“重复一遍我刚刚的问题!”王老师板着脸。
“额……”郦籽左右求救。左边的薛慕阳隔了几个人,王老师正好站在他身边,一时不好公然传答案。情急之下,郦籽看旁边的薛慕雨。
对方被惊吓似的瞪她,竖起左手挡住脸,装作没看见她的求救目光。哪知道挡住了郦籽的目光,没有挡住老师的火眼金睛。
“那个女生,你,对就是你!”王老师指着薛慕雨,看起来没少煲tvb的剧,“做人呢最重要是要有爱心,怎么能冷漠面对伙伴的求助呢?来,我很看好你!”
薛慕雨懵了,脸黑了大半,瞪着眼睛抬头看老师。老师这是什么套路,这枪躺得……
“老师刚刚问……”她一瞬间觉得脑子很是不够用,刚刚她虽然没有睡着,可是也处在与周公暧昧的阶段,实难想起老师说了什么。好在此时,薛慕阳已经在纸上写了大大的几个字,她眯着眼看得清楚,眼珠转了又转,眼睛猛地一亮:“这有什么难的!我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老师您问苏东坡最大的功劳是什么!”
“不错!”王老师脸上有了笑意,“那你说说他有什么功劳?”
刚活过来的脸又黑了,薛慕雨再去偷偷看哥哥,哪知道王老师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身形一晃动,挡住了薛慕阳。
薛慕雨:“……”
王老师很是耐心地等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教室一时寂静无声,想偷偷打电话的都禁了声。
“那个,苏东坡嘛,”薛慕雨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想,忽然想通了,说,“啊我知道了!他最大功劳当然是促进我国饮食业的发展和创新,东坡肉,东坡肘子什么的……”
此时有人低着头捂着嘴插了句:“羊蝎子茯苓饼……”
“对对!总之作为一个吃货级别的美食大师,他的功劳当然是大大的!”薛慕雨同学做总结了。
“哈哈哈……”大家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笑出声,其他也装严肃装不下去了,“嗯,一个吃货眼中的吃货大家,可见其含金量……”
连王老师都勾了勾嘴角:“或许,苏轼当为拥有你这样的吃友而开心不已。”
“过奖,过奖!”薛慕雨颇为谦虚的样子,“不过老师你是不是说错了?是苏东坡哦,不是苏轼。”
其乐融融的教室一瞬间像是被冻着了。
再次寂静起来。
郦籽以为薛慕雨直言快语“得罪”了老师,本着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应该负责的原则,想着帮她解一下围,于是说:“谁都有口误的时候,老师当然知道!”
大家面面相觑,都扶额转头,一脸“我不认识这两只蠢货”的表情。
王老师身形一动,郦籽得以看到同样扶额侧过头去的薛慕阳。顿时有甚是不详的预感,心里就是猛的一跳。
王老师的表情也是很奇特,半天说:“我觉得下次上课,我需要备好救急救命的药。你说呢路今白?”
被点名的又一条“池鱼”一愣:“什么……不说着苏东坡和苏轼的吗,干嘛又扯上我?”
王老师的脸彻底黑了:“对,跟你没关,都怪苏东坡和苏轼这对难兄难弟!”
“下周月考,同时祝福你们都能不补考,不用因此而停训。”王老师走了两步,回头说,“所以建议你们今天先去把苏轼苏东坡搞清楚,划重点——是有关他的一切,不然到时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坦然面对吧,学一学苏东坡,‘何妨吟啸且徐行’!”
王老师摔门而去。
有人特意赶到郦籽和薛慕雨面前,颇为忧愁:“见过蠢的,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以后别说认识我!”
丁丁也来鄙视了一把:“我怎么就交了你们仨这样没文化的朋友呢!”
“谁跟你是朋友?找打是吧?”薛慕雨憋了一肚子火,冲过去就要动粗。
丁丁吓得一躲,不甘屈服:“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文化还不自知,我猜你们还不知道刚刚说半天的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吧?等着停训吧!”
薛慕阳拦住着火的妹妹,叹口气:“晚上去图书馆补作业。”
文化课一周才两次,这群运动员就这样态度不端正,王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郦籽像被打了霜的茄子一样,面对丰盛的十几个菜,都是没胃口的。
因为在丁丁那句反问句时她已经知道,自己蠢到何种程度。想到中考、高考前夕是如何的背这些知识,可是天知道四肢的发达竟会消灭记忆、降低智商,或者说让人不能正常地转动脑筋。
偌大的图书室,几个人安静坐在桌子前,面前堆满了书。
丁丁用平板在安静的夜晚再一次打了郦籽三人的脸:“呐,小学生都知道用《大数据帮你进一步认识苏轼》,会整理苏轼诗词的高频用词,会写《苏轼的旅游品牌价值》、《苏轼的朋友圈》……而你们,连他的号都不知道,王老师让你们补考,完全不冤枉你们啊!”
郦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路今白脸黑得要融入窗外的黑夜。
薛慕雨在活动自己的手腕和手指关节,捏得咔吧咔吧地响。那响声配着她幽幽欲杀人的目光,丁丁没出息地默默收回了平板。
可怕尴尬的寂静中,郦籽偷偷瞄了眼安静看书的薛慕阳,心里不停给自己加压: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啊!
这种自我催促,终于让她脑子灵光了那么一瞬,干笑着拨了拨头发,试图化解尴尬:“记得好像听到过一句蛮有道理的话,说什么上帝在给你开一扇窗时势必会关上一扇门。我们这样全副精力都放在训练上时,其他能力难免会退化哈。”
路今白挑眉表示赞同,薛慕雨正要大赞,只听丁丁幽幽说:“看看我和慕阳就知道,一点道理也没有了。”
天下最找打的人在此!路今白第一次和薛慕雨达成了统一战线,给了她一记“打他”的目光,于是薛慕雨手上的书就飞到了丁丁的头上。后者捂着头嗷嗷直叫:“动不动恼羞成怒薛慕雨你才几岁啊!”
“姑奶奶三岁也照打你不误!”薛慕雨叉腰,“不然你学不会说人话!”
“我说错了吗?别怪没提醒你,除了大文和英语你们即将亮红灯,大理也同样,且老师可不会像王老师这样自备心脏药,也许会为你们准备救急药……”丁丁疼得龇牙咧嘴,反击。
“嘶——还说!”薛慕雨跳上桌子,直接就扑了过去。
丁丁惊叫一声躲闪开去:“这样顽劣的学生我教不起,周末你自求多福吧!”
路今白冷眼低哼,助纣为虐。
郦籽默默望着薛慕阳,还沉浸在“啊忘记还有一种人是上帝特别偏爱的存在”的自卑中,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想正对上他的目光。“先看这个思维导图。”他把白纸上自己画的苏轼的成就导图推过来,眼神干净温和,一如窗外夜空中的明月,并无嘲讽或者嫌弃之意。
“哦!”郦籽飘忽的心温暖起来,眼前黑暗被光照亮,心里大振。那简单的图文结合的梳理,郦籽很快看得明白,久远的记忆复苏,真是悔恨课堂上脑袋被瞌睡虫给踢了。
在郦籽看的间隙,他又飞速画了几张思维导图,低声细语:“你看,其实他所有的传奇,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支撑,这个姑且可以称之为源头活水,就是他旷达潇洒的人生态度……”
郦籽渐渐恍惚起来,不知怎么她竟然完全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就像是某根筋骨被打通似的。
薛慕阳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敲以示对跑神的某人警戒。
“我、我就在感叹,伟人之所以是伟人啊,就是比我们常人更豁达!真诚学习中!”郦籽忙正襟危坐以示听讲的诚意。
薛慕雨和丁丁闹了片刻,一转头看见郦籽对着薛慕阳目光闪闪,脸色红红,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而自己亲爱的哥哥,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偶尔抬头看郦籽,目光温柔中又夹杂着不经意的羞怯——姑且如此形容吧,因她实在找不到确切的词了,总之是四目一旦对上,两个人都会飞快收回目光。
嗯,应该不是她想多了吧?或许这个细节也只有她能发现?侧头,发现路今白同样在看着那两人,目光一如窗外沉沉的夜,漆黑而冰凉的双瞳里清晰映出那因同看一张纸而挨得极近的两人。
真心是,还挺和谐的。
薛慕雨盯着路今白眼睛看了会儿,忽然又觉得他周身的气场令人不大舒服。
“哎你什么表情——被撒狗粮嫉妒啊?想起方娉婷了?你们最近吵架了?”薛慕雨用手肘碰了碰路今白,以战友的心态关怀了一下。
不想路今白冷冷看了她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薛慕雨被看得瞬间想炸毛:“喂!”
然而刚叫了一声,路今白眼睛一冷,眉头一皱,给了一记冰冷警告的眼神。那是一只野兽的危险的目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慕雨生生被压制住了。
“凶什么凶……”薛慕雨咕哝了一声,很郁闷。
路今白听丁丁讲了会儿,将笔和本子一推:“我出去透会儿气儿。”
薛慕雨被弄得很是尴尬,自我纾解无效,转而冲丁丁说:“你声音这样小,是想学蚊子啊?”
丁丁:……
“过来这边好好讲行不行?”她自知理亏,然而不肯低头,仍然恶声恶语,有意选了离薛慕阳两人稍远的地方,本意当然是给两个人留些更私密的空间,谁知丁丁那厮情商一塌糊涂,还敢反驳:“你不要无理取闹……”
被她一个锁喉给勒走了,低声警告:“你还嫌灯不亮?做电灯泡做上瘾了是吧?”
丁丁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一瞬间挺直脊背的郦籽。虽然薛慕雨自以为降低了声贝,但是显然在如此静谧的空间里,还是足以让每个人听见。
他又想起路今白,摸着下巴貌似明白了什么,对着窗外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郦籽自然是听见了薛慕雨的话,一时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看身侧的人,奈何某种气息在静默中不断膨胀,她有些坐立不安。
犹记得薛慕雨咄咄逼人:“栗子你说实话,是不是喜欢我哥?”
“……”
“你不承认也没有用!”薛慕雨制止她说话,对她掏心掏肺地保证,“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保证给你创设多而良好的机会。”
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郦籽只好默而不语。
自那之后,薛慕雨倒是不负诺言,有意撮合她和薛慕阳,只是每一次都让人尴尬得想钻地洞——亲能不能不那么刻意?好在每次薛慕阳好似都没有发现,或者并没有听懂薛慕雨的明显的暗示。或许是从来没有往男女之情上想过?总之,郦籽的尴尬因此得以打折。
郦籽终究忍不住抬头。
薛慕阳捧了书,神色淡然,似乎完全看入迷了,世俗的一切不入眼底。
她缓缓舒了口气。
太好了他没有听见,嗯。另外,他安静时怎么可以这样好看……
完全没有发现,沉迷书本的那双干净的目光“钟情”地对着一行字,研读了很久。
薛慕雨勉强自己听讲了会儿丁丁讲“大理”——数理化的大综合。
几个运动场上飞扬的身影难得安静,几乎感动了窗外静谧的夜——如果不是薛慕雨辘辘肠鸣打破寂静,又像是传染病似的,感染了几人。
“动脑筋太消耗能量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啊!”她长叹,眼睛却是亮亮的,“这时候就体现出夜宵的价值了!”
“赞同,可是到哪里找夜宵?”丁丁打了个呵欠。
“哼,不知道姐姐我有个百宝囊吗?”薛慕雨率先收拾了书本,得意地用下巴示意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