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竞技染上不公,肮脏,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如果一定要变成自己也看不起的肮脏的运动员,那我宁愿做一个失败者,坦坦荡荡的失败者!八壹中文網
每个人都会做错事,但是敢于承认并承担后果的,无疑是个真正的勇士。
赛场上。
医生在原地先查看伤势,进行包扎。
郦籽还在晕倒中,被掐了人中,慢悠悠挣开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怔怔看着医生,随着医生的问话,轻轻摇头。
路今白冲到了赛场,被工作人员拦住,他的脸铁青,抿唇一言不发。
赛场上,卢丽莎一直没有清醒,医生似乎已经诊断完毕,招呼医护人员小心将两个人抬上担架,急匆匆出去。只剩下工作人员在处理血迹。
吴萌一直站在赛场上没有动,她拿掉了护目镜,仿佛是被惊住了,还没有从这场意外中醒过神。直到担架也看不见了,她才想起要跟去看看她的同伴,艰难地跟了上去。
所有上海队的运动员教练也都追了过去。
“医生,他们怎么样?”路今白抓住了一个医生。
“后面这名选手,怀疑是腰椎折断,需要紧急处理!你们别挡道!”
众人像被定在原地,都变了脸。
“怎么会……”吴萌睁大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腰椎位置特殊,极有可能伤到神经,也就意味着,可能瘫痪。
众医护人员已经上了急救车,鸣叫着远去了。
薛慕阳从酒店冲出来后,到马路那一段路,几乎是单腿在跳。
赶去此次体育盛会的合作医院省中心医院,已经是一个小时后,那条路很堵。
15楼的骨科的手术室外,远远就看见丁丁等人面色肃穆地站在那里,有的女生眼睛红红的。
“栗子人呢?”他冲过去抓住丁丁的胳膊,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怎么样?”
丁丁哭丧着脸指了指旁边的病房。
他冲过去,看见郦籽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全身只有脚踝有包扎痕迹。也没有医生对她进行护理。
他长长舒了口气,靠到了门上。看起来应该是扭伤了脚踝,腿上也有擦伤,但是没有什么大碍。
气氛压抑到极致。
卢丽莎的手术一直做了三个小时,医生出来的时候,大家冲上去:“医生,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目前来看没有伤到神经,暂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需要长久恢复,才能看到底情况如何。”
“太好了!”
“医生,等她好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医生肃穆点头:“如果复健得好,应该不影响走路。”
“那还能继续滑冰吗?”谭昊犹疑着问。
医生神色沉重:“——没有可能了。”
大家面面相觑,寂静无声。
“太惨了!”谭昊眼睛有些湿润,“对于一个运动员,这打击也太大了……”
“一定是有法子的!”安静得快让人遗忘的病床上,郦籽忽然冲下床,踉踉跄跄一路扶着墙才没有摔倒。她冲到医生身旁,一把抓住医生:“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她是运动员啊,还要比赛的!她说一辈子总得拿一个冠军,她还没有实现……医生,求求你帮帮她!”
医生无奈推开她,轻斥:“我只是医生,不是神!还有你,要想继续当运动员就不要乱跑,轻微骨折也是骨折!”
卢丽莎被推出来,入了病房,打了吊瓶,麻醉还未完全清醒的样子,仍然在昏睡。但是也不清醒地偶尔睁开眼睛,又缓缓合上。
“怎么会这样……”郦籽喃喃着摇头,不肯接受。
死一般的寂静中,赵子夏忽然若有所指地说:“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当然不是她忽然发疯把自己摔出去……”
呆呆的郦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身子一颤。
“别说了子夏,栗子也不是故意的啊,这跟她没有关系,运动员本来就很危险……”谭昊拉了拉赵子夏的胳膊。
“我也没说她是罪魁祸首……”赵子夏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声音弱下去,“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罪魁祸首。
这四个字,赵子夏明明说得很低,可是却像是一声巨雷炸在郦籽心里。她仓皇看着大家,看着每一个伙伴,看到大家脸上的沉痛,以及有意避开她的眼睛。
最后,她把目光定在路今白脸上,他死死盯着病床上的卢丽莎,掩饰不住的悲痛把他向来凌人的气场压得消失殆尽。
郦籽听见心中尖锐的刺痛类似于耳鸣的声音,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她向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薛慕阳去扶她,她无力拂开。
远远看着卢丽莎,并看不清她的脸,郦籽眼前一片模糊,于是就看着空中虚无的地方,说:“是我……是我害了她……”
“怎么能怨你呢?你别多想了,快回病房吧!”丁丁看她神色是被打击过了头,试着拉她。
“是我,我绊倒了她,我是罪魁祸首……”她缓缓但是坚定推开他。一步一拐,一步一摇的,向走廊尽头走去。
“你去哪里?”路今白伸手扶她,她立即挥手制止他。
她到了楼梯口,看了看,一时不知道是该上还是该下,就那么蹲坐了下去。
“我想要,做个优秀的国家运动员,站到国际的赛场上,发亮发光那么一会儿。一个运动员,一辈子总得拿一个冠军才不枉此生不是?”
卢丽莎爽朗而不乏热血的声音响在耳边。
可是,她再也无法站在冰场上,作为一个运动员。一个运动员不能上运动场,就相当于一个运动场上的死人。
就因为她一个动作,一个运动员就被杀死了。
数十年含辛训练,一朝就被她轻巧杀死了。
被她杀死了。
郦籽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一句话,头快要炸了,她慢慢抱住了头放在膝盖上。
和吴萌的冰鞋相撞一起时,她只要顺势摔出去,就不会绊住卢丽莎,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可是她选择了以扭曲的方式继续冲刺。
那一刻,她根本忘记了身后会有人,她的眼睛里只有前面那一道终点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赢。
没错,是她,害了卢丽莎一生。
为什么,她没有选择摔出去,没有选择输?
宁愿,躺在那里的是自己,也好过现在,成了一个杀手。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一路,是为了什么?滑冰又是为了什么……
薛慕阳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为她穿上从病房拿来的棉拖鞋。她还赤着脚。
然后他就坐在她旁边,静默无言。他知道她在哭,可是,她现在把所有人都推开在外,她只有自己的世界。
她的哭声先是低低的呜咽,接着就越来越大,最后嚎啕大哭。那是崩溃后肆无忌惮的哭,信仰崩塌,彻底的绝望。就像一个孩子,在漆黑的夜晚与父母走失,在如巨兽血盆大口一样的黑暗中知道再没有可能回到从前,哭,也只剩下绝望。
薛慕阳的眼睛红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没法做。就那样,无声地,陪着她。让那哭声侵蚀他。
惨痛的哭声在医院,有什么稀奇。哪天不会有人绝望哭泣?
病患和护士门心有戚戚,可是也见怪不怪。
“这又是为了什么?”
“听说是一个运动员摔残废了。”
“啊……”
“可是哭的那个不是好好的吗?”
两个护士说着从伫立的众人身边走过去了,又回头,看那几个同伴。
郦籽的哭声已经低下去,似乎是哭不出声音了,只剩下揪心的抽气声。在嘈杂的充满消毒水的医院里,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可是那每一声抽气都像是一把刀,砍在同一个地方。路今白靠在墙上,仰头看着虚空,心口钝钝的疼。
他忽然想起离开哈尔滨的前一晚,卢丽莎说好容易来一趟冰雪圣地,总得要尝一尝冰城之水煮出来的茶。
他却拒绝了,还斥责她。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卢丽莎,你就这点出息?以后进了国家队,这里就是根据地,还好容易?”
“听起来好像已经进了国家队似的……”她低声嘀咕。
没想到一语成谶。
路今白闭上了眼睛,他只有用力握紧拳头,却感到一阵无力。
吴萌依然苍白着脸,她在郦籽大哭之后就坐下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
张京也沉默着。作为一个团队的教练,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她一直也没有说话。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神色却有些复杂。
这个时候,她才说:“行了,事情已经这样,再难过也挽回不了了。好在丽莎人没事。咱们都不要聚在这里吵她了。助教会在这里照顾她,我们都、回去吧——下午还有比赛。吴萌?”
下午是女子1000米总决赛,还有500米半决赛。第二天还有团体接力赛。
吴萌怔怔抬头看她,她的目光却是一个闪躲,她没有看吴萌的眼睛,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几个人站起来,做好离开的打算。
吴萌还是没有动。
“只有取得更好的成绩,才是对丽莎最大的安慰。她绝对不会愿意看见大家,为了她的伤而丢了所有比赛的。”张京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都不要磨磨唧唧的了!”
“走吧。”向林收拾了脸上的沉痛,招呼大家,“去病房看看丽莎,我们就回去吧。”
卢丽莎仍然昏睡着,身上的监控仪器滴滴地响。输液瓶里的药无声侵入她的身体。
大家的眼睛又红了。
“让她好好休息吧。”张京催促大家出去了。
三三两两刚出门,却见郦籽一瘸一拐走过来。
她眼睛红肿,可是脸上没有了泪水,表情居然是平静的,就像是一夕之间,变得从容成熟了,她的目光沉沉的,却是坚定的。之前的仓皇和绝望竟都隐去了,好像哪里有个开关,她把情绪都关起来了。
大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