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雨静静躺在床上,仍然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脸上泪水涟涟。
孙思苗慎重地又检查一遍:“摔到头了吗?没有皮外伤,需要去拍片!”
她起身去准备仪器,指挥丁丁和护士拖移动床过来,然而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人过来,转出去喊:“你们倒是速度啊……咦?”
只见刚刚一动不动没反应的薛慕雨好好地正往外走,惊得丁丁追着手忙脚乱喊:“你别乱走啊?还没检查呢?去哪儿啊?”
孙思苗愣了片刻,盯着薛慕雨的走路姿态,然后气笑了,合着闹着玩儿呢?没大没小,不记得戏弄她的后果了吧?
“我勒个去,你不会是一直在吓我的吧?你知道会吓出人命的好么!”丁丁也反应过来。
薛慕雨对他的大吼大叫,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那目光有点空洞。
丁丁心里一跳,觉到了异样。
丁丁发现薛慕雨不是在逗他,她好像是忽然忘记了怎么说话,怎么逗也没有了笑脸。
他问花滑的队员,大家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还说有一次在卫生间发现她无缘无故落泪——并不是委屈痛哭,就是无声眼泪直流。
这个太不符合薛慕雨的人设了。
丁丁上了心,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把她种种迹象记下来,去心理咨询室询问,结果老师给的结果真的是——抑郁症倾向。
“但是你也不要着急,每个人都会有隐藏的抑郁,只不过没有发作而已。只要配合治疗,是能够痊愈的。”
薛慕雨。一个没心没肺,天下人都抑郁也不大可能抑郁的人。抑郁了?!
偏偏找不到薛慕阳,听说是请假看病了。而郦籽这时候在单独受特训,白天都见不到,晚上也基本都是熄灯静息之后才回来。至于路今白就更不能打扰了,他帮不了他,就不要找麻烦了。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他也不想大肆宣扬,还拜托心理辅导老师保密,那对薛慕雨是有影响的啊!
北京的雪,无声无息地,也没有先兆,就那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这是今冬第二次大雪,风不大,雪粒很重。不到半天,地上就一片白茫茫。
“薛慕雨,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啊?”丁丁下了训,第一时间赶去花滑馆和宿舍,都没有找到人。食堂就基本可以排除了,因为最近薛慕雨根本都不大吃东西。终于在操场一侧发现了坐在木墩上的薛慕雨。
他抖了抖帽子和羽绒服上的雪,而后把拉起来:“干嘛啊?看见雪了一激动,想到这个快速堆雪人的法子?你也是天才!”
他边吐槽,边把她头上厚厚的雪排掉。薛慕雨一直低着头,这时候冷不防抬头,红肿的眼睛让丁丁吃了一惊。
“你这是……”她脸上冻得通红,嘴唇甚至有些发紫,眼睛旁的头发,不知道是雪化成水还是眼泪,结了薄薄的白色的冰花。他有些心疼地想要抹掉,又想到是冰,着急下就对着她的脸侧吹热气。
薛慕雨仿佛是冻僵了,一动不动任他所为。
就是这样,她现在变得温顺,可是就像是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让他心惊。
他吹了会儿,并不见什么效果,有点气急败坏地揽着她就走,他力气很大,她被拉得踉踉跄跄地走,仍然不挣扎。
丁丁自己也不知道跟谁生气,不说话,一路进了宿舍,暖气扑面而来,他把她按坐下,又去拿毛巾用热水给她擦脸,捂在冰冷的手上。
等她发紫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他才轻声问:“小雨,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慕雨仰头盯着他,轻声说:“人太无能了。”
“嗯……”他顺着她,希望她能多说一些,“人哪里无能了?”
“拼尽全力,耗尽热血,换来的一丝希望,有时候,上帝一个念头,就全部摧毁了。”她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如果这样,奋斗拼搏,又有什么意义?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丁丁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果然是抑郁,可还是用一贯的不正经的样子打趣:“不然,我们去摧毁了上帝呢?”
她面无表情。
“好了,我知道了,是压力太大了吧?我这里有零食,很多的零食,想不想吃?”丁丁从柜子里抱出一兜的美食,“是真的,我们吃一顿,吃得饱饱的,然后就能获得美食给的力量!”
除了巧克力,和各种牛肉干一众垃圾食品,也是丁丁不能吃的违禁食品。那本该是薛慕雨看了就移不开目光的零食,然而她却看也没看一眼。
没有用。
“小雨,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哥出事了?”他严肃起来。
她猛然抬头,有些木然的脸有了裂纹:“冬奥会,没有了……”
丁丁一震,果然。
丁丁料得到也许跟神秘的薛慕阳有关,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噩耗。他也愣住了。两个人相对坐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慕雨的千辛万苦就这么无疾而终了?难怪她受不住刺激,心疼哥哥,可是又不能面对现实。她是个开朗的过分的性子,可是一旦想不通,反而扛不住。八壹中文網
“薛慕雨,你听我说,”丁丁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人类是很渺小,面对意外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人类也很伟大,因为虽然左右不了别人,但是我们可以做好我们自己。”
薛慕雨被他的大力气压得皱眉,显然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或者说根本没有听得进去。
“我是说,你就是你自己啊,不是你哥哥的附属品。即使他不能滑冰了,也并不代表着你也滑不了。”
薛慕雨在他灼灼的目光中看见了烈火一样的光,涣散的目光不由得凝了凝——她在听了。
“没有了你哥哥,你还能单人滑,可以另组搭档!你还是一个优秀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啊!”丁丁与她对视,目光如此认真。
薛慕雨睫毛颤动着,喉咙动了动,终于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虽然我一直喜欢跟你闹,互损。可是我从来没有说,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花滑女神!”
“……”薛慕雨想笑,可是却哭了,“我不信,你心中的花滑女神明明是方娉婷。”
“那只是曾经。现在我的女神,是你。”丁丁回头拿出一个盒子,“我留有你所有的比赛照片!”
盒子里果然都是薛慕雨站在领奖台和赛场比赛的照片,薛慕雨颤抖着手拿那一摞照片,眼睛一凝,却发现了另一个熟悉无比的小盒子。
丁丁也发现了,可是掩饰已经来不及,只有尴尬地任薛慕雨拿去打开。
锦盒上八个字:不管光阴,不问流年。
里面是一枚腕表,那枚他陪她买来表白路今白的“时光物语”。薛慕雨看他,他眼神闪烁了片刻,认命似的不再闪躲。
说他买了同款的,连他自己都不信。因为她写的信笺还在里面:我希望它能不管星河变迁,记录每一次赛场的进步,记录失意与荣耀,记录这一路的成长,也记录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和我不变的倾慕。
路今白为了方娉婷,都没有听她说完。后来出国前,她怏怏不乐,他告诉自己,路今白收下了。
她一直在疑惑,路今白真的会收下?特别是在看见路今白和方娉婷两情相悦时,但是都已成为过去,总不能去要回来,或质问路今白。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路今白压根没有碰过她的礼物,甚至为了她的自尊而勉强收下。原来,好好的,一直收在他这里。
“对不起啊……”丁丁脸涨得通红,“这表好好的,被你扔掉的话就可惜了……”
没错,如果她知道路今白不收,她也不会留,一如她受伤的心,一并扔掉在雪中。那是路今白和她都弃之敝履的东西,他为什么如此慎重地收着?
仿佛有某种秘密昭然若揭。
买表的时候,他说,你的告白和时间有关,爱情嘛,总是喜欢长长久久,比肩时光的。
她忘记了所有的悲伤,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你为什么留着?”
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质问。
丁丁涨红的脸慢慢平复,他的神情依然庄重,眼神变得深邃温柔。
“还不明白吗?我不想你难过,也不想你精心挑选的时光就那么被丢掉。如果没人珍惜的话,就让我来收藏。”丁丁把手放在鼻子下面轻咳了一声,“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薛慕雨眼圈顿时红了,她深深看着他。
他收藏的与其说是她精心挑选的时光,不如说,是她的心。
薛慕雨后来想到,夏天的时候,丁丁曾给她发了个繁复的数学公式,取笑她这辈子都解不了。
薛慕雨看得头晕目眩,怒:“切,小看姐姐是吧?我要是解出来了呢?”
“那姐姐你指哪打哪,让做啥做啥,一辈子做牛做马,绝无二话!”
赌注这么大,这是有多看不起她!气得她一连几天都不再理他了。
深夜了,薛慕雨仍然睡不着。
她打开微信,一直往上翻和丁丁的聊天记录。翻了好久还没有找到,之前没有发现,两个人居然聊了那么多,有时候纯粹地闲扯淡。
终于找到,是那个公式。
在网上搜了搜,发现那个方程式叫做阿基米德线,看了图形顿时目瞪口呆。那是由纵横错杂的直线交错形成的一个心形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用网织出来的一颗心。
时间定格在五月二十日。
薛慕雨紧紧捂住嘴,眼泪流在嘴角,是暖的。
有时候,关心和爱一直在你身边,可是你的眼睛只向着前方,去追寻那个盖世英雄,从来不知道转身看一眼。身侧,就是让你一直温暖的风,是你一直依赖却不自知的风啊。
合上手机的那一瞬间,薛慕雨决定面对现实。
就算现实给她使了绊子,依然挡不住她滑冰。
就好像,那一个玄妙的线,忽然补住了世上所有勇气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