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默然无语，他当年本不好酒，但是在行伍当中呆的久了，就由不得自己，那时候营中的老卒总是调侃他，能杀的了人，却喝不了酒。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吓的两腿发软，要不是同营的老卒猛地灌了他几口烈酒，他能不能上战场还说不准呢。

最初他上阵杀人，手总会抖，但喝了酒之后手就不抖了，他想也许那酒真有作用，柳絮慢慢地将刘老刀手中的酒坛拿起来，这老卒刘老刀带的第三坛酒有些古怪。

这并非是真的酒，这其实是一坛酒水。

混合着水的酒，能喝出酒味儿么，兴许这刘老刀只是为了尝尝这坛发馊酒水的味道，当年在北地，老营中很少有酒，那些嗜酒如命的老卒常会将酒兑了水，偷偷埋在营中，上战场时偷喝几口。

柳絮也喝过几回，味道和这坛酒水差不多，兴许，这酒是当年营中的老酒。

也可能，是那年刘小刀亲自酿的酒，年岁太长，已变成了半水半酒。

“这酒有些古怪，为何会这样？”柳絮他仔细嗅了嗅，索性喝了一口，酒已经馊了，没有多少味道，刚喝下去有点反胃，但他当年在北地曾喝过更难喝的酒，所以这酒水反倒不是那么难喝，他皱眉想了想，又喝了一口。

这一口还是没什么古怪，只是有点冲鼻子。

他仔细地看了刘老刀的尸体一眼，将酒坛端起又喝了一口。

这酒的味道很独特，似酒非酒，似水非水。

他说不清楚，柳絮眯着眼，这酒水本身没有毒。

但刘老刀喝了这酒，中毒身亡。

此刻刘老刀的尸首，七窍流血，眼耳口鼻都溢出黑血。

柳絮躬身探查了一番，他中的毒似乎是砒霜，一种常见的毒药，但也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毒死人。

世上的毒药有三万多种，他为何会选择这种毒药？

六年前柳絮他们这些浮屠军老卒随着将军一道回京，将军面圣之后，当夜便在府中中毒身亡，死法似乎和刘老刀一模一样。

柳絮皱着眉。

他很喜欢寻找线索，这是他当年当斥候时的习惯，世间有些人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事物与众不同之处来，他就是。

柳絮道：“师兄你是知情的，对么？”

他问醉无欲。

醉无欲摊开手双手摆了摆道：“我知道什么？你不是清楚的很么，太初宫中那金吾卫，就是中了砒霜死的，说来也可笑，这砒霜就是最常见的毒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下毒之人的手法很蹊跷，有的人怎么喝毒酒都不死，有的人喝了就见了阎王……”

“嗯。”柳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走吧，现在你该送我去官府了，柳絮柳千户！”醉无欲撇撇嘴伸出手来，他本以为可以在刘老刀这里找到些许线索，如今看来，刘老刀这条线索也断了。

只怕是，这毒酒背后的势力……

世间有刀千百把，断锋残刃最伤身。

柳絮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醉无欲，拿出锁链来将醉无欲绑上，然后手指搓成哨，放在嘴上轻轻一嘬，他嘴中发出尖锐的哨声，巷子外，听闻这哨声，一队御衣卫手持匆忙冲来，领头的正是之前被柳絮赶走的百户陈虎，他一个趔趄没站稳，噗通一声翻到在地，头上的乌纱帽险些跌下，陈虎连忙捡起乌纱帽来，跪倒在地上喘气道：“属下御魔司金陵卫百户，千户大人有何吩咐？”

柳絮皱了皱眉，眼神闪了闪。

他很讨厌这等人，但他不得不用这等人。

这御酒案有些棘手，线索若有若无，都指向了六年前将军之死。

想来，这背后有什么人在作妖……

“起来吧。”柳絮眸子眯起，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刘老刀。俯下身来，从这位浮屠军老卒怀中找出了那枚麒麟佩。

“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这位麒麟老卒好生安葬，墓碑无名，刻一小刀。”柳絮说完，百户陈虎连忙磕头称是，一边的醉无欲神色复杂地看了柳絮一眼。

“这里的酒不错。”

说了一句有些古怪的话，柳絮押着醉无欲缓步朝前走去，两人在风雪之中一步步向前慢走，很快走出了巷子。

“大人，我们要不要跟上？”一名御衣卫上前拱手问道。

百户陈虎眸子闪烁，柳絮走了之后，他立即恢复了百户的风姿，鹰隼般地眸子闪过怒色：“跟？跟上去送死？我看柳千户是准备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了，听说那个醉无欲也是浮屠军老卒。”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刘老刀的尸首，又看了看那地上的空酒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颤，瞬间往后倒退了两步。

“快，将这里所有的酒水都封住，找个懂毒的兄弟验验！”

说着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摸着下巴哼哼笑了笑：“柳千户，百密终有一疏啊，看来我这个人情你是欠定了……”

陈虎身边，一名御衣卫大为不解，上前问道：“百户，您莫非发现了什么线索？”

百户陈虎冷哼一声，右手缓缓一摆，身上莽牛袍袖无风自动，在桌上剩下的酒水中一吸，那仅剩下的酒水霎时狂卷，仿若是水龙一般从酒水中卷出一点白色的晶体。

将这枚白色的晶体攥在手中，百户陈虎如法炮制，将今日刘老刀带来的三坛酒中剩下的两坛酒都拿了起来，以内劲蒸干酒水。

两坛酒都剩下了一点点酒水，酒水之中，皆有白色晶体。

“这是？”众多御衣卫跟上前来，极为好奇。

“天下奇毒，九品砒霜……”百户陈虎将手中的晶体仔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大周立国二百多年，出现过很多奇毒。

江湖上一向不缺少毒药。

但九品砒霜这样的毒药，少之又少……

这砒霜乃是三种品类的砒霜，单独分出，每一种都无毒，可是三种砒霜合二为一，会产生剧毒。

百户陈虎眸子闪烁，其实之前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三坛酒，只有那柳千户全都喝过。

为何柳千户没有中毒呢？

陈虎百思不得其解，这世上想要杀一个人很简单，想要去死也很简单，难的是活下去，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犯不着使这么多花花肠子。八壹中文網

既然那刘老刀早就有心赴死，为何会在这两坛酒中下毒？

他眸子转了转，心中升起一个很大胆的揣测，莫非，是跟那醉无欲有关？

他摇了摇脑袋，这实在是一件很让人烦恼的事情，他可不想为此大动干戈，不过，这酒水里有九品砒霜之事，那柳千户怎么也得来找找自己了吧。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两枚九品砒霜晶体放在玉瓶之中，百户陈虎转过身来，摆了摆身上衣衫，傲然道：“回金陵卫所衙门。”

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来：“把这刘老刀，好生安葬，若是出了半分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是！”

众多御衣卫拱手齐喝，立即有人拿出罩布，将那刘老刀的尸首好生裹起，抬着他朝前走去，另外一些御衣卫则是迅速地将这老酒摊给收了，一应物件悉数装入袋中拿走。

这一切，全都被不远处的柳絮看在眼里，他倚靠在一座楼台之上，身边是双手被束的醉无欲。

柳絮道：“刘老刀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醉无欲道：“那人下毒的手法很高明。”

“是的，在最后一坛酒打开之前，那酒中其实并没有毒，有人暗中下了毒，可是你我并没有发觉。”

柳絮眉毛紧紧皱起。

终于，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