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咧了咧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若是人也像雪就好了，改冷时冷，该化时化，在天上的时候像是……

他眯起眼，抓着醉无欲向前走。

巷子口走出不远，就是金陵秦淮河十里红楼，此刻银装素裹，白雪将街道。

柳絮抱着刀默然前行，他脚下官靴踩在雪上，沙沙作响，身后的醉无欲则是悄无声息地跟着他的脚印。

一人在握刀前行，一人缩衣在后随。

没走几步，柳絮就停住了。

前面蹲着一个草帽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有些破烂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正在巷子角落烤肉。

竹竿上烤的是耗子，滋滋冒着金黄色的油汁，香气扑鼻。

少年长的浓眉大眼的，眼睛都快钻进肉汁里了，抬起头来看了看柳絮和醉无欲，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吃肉么？”

柳絮眉角挑了挑。

醉无欲则是嘴角勾起，愁脸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这六月飞雪，天气骤降，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破烂衣衫，浑似感觉不到寒冷似的。

柳絮淡笑：“你为何不自己吃呢？”

少年苦着脸，张嘴吹了吹火堆，那火焰被他吹的缭绕呼响，吹完后，他欣喜地将耗子转动一圈：“俺大师傅不准俺吃肉。”

柳絮哦了一声：“你大师傅为何不准你吃肉呢，你这么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年苦着脸：“因为俺二师傅吃素，所以俺不能吃肉。”

柳絮哭笑不得，瞧这少年呆愣呆愣的，不由问：“你二师傅吃素，和你不能吃肉有何关系？”

少年狡黠一笑：“你猜？”

柳絮呃然，心说我要是能猜着，何必再问你小子。

不过看这少年的言语……嘴角咧起，露出白牙，柳絮反倒是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种率性的少年。

见柳絮吃瘪，少年嘟嘴嘿笑道：“俺就知道你猜不着，因为俺二师傅是俺大师傅的老婆，二师傅吃素，大师傅也只能吃素了，大师傅吃不了肉，俺也就不能吃肉，呜呜呜……”

说罢可怜兮兮地做出鬼脸。

柳絮不由莞尔。

身后的醉无欲，则是讳莫如深地看了看那少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江湖上消失已久的传说。

柳絮笑着摇头：“那你大师傅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能吃肉，还不准你吃。”

少年的鬼脸僵住，眼神射出冷冷地寒芒，测测道：“不，大师傅是天下第一好人，他还说，谁要是当着俺的面说他坏，俺就得戳瞎说他坏话之人的眼睛！”

柳絮顿住，轻轻摇头：“对不起。”

少年冷脸又是一垮，很是为难地摆了摆手：“不过，你都道歉了，俺就不戳你了，不欺贫凌弱，是俺们师门的规矩。”

柳絮又是苦笑，我可不弱，这小子好大的口气，问：“你小子今年多大啊？”

少年眼珠子瞪的如牛犊子般，狠狠盯了盯竹竿上烤的金黄焦脆的大耗子，鼻子吸了两口香气儿吞了口大唾沫：“十八属狗，大名嘛叫个狗蛋儿，至于小名儿，也叫个狗蛋儿。”

“狗蛋儿……这名儿也……”柳絮额头上黑线，这个少年的名儿可真奇怪，看他这个穿着很朴素，没甚出奇，兴许是周围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吧。

“嘻嘻，是不是很好听，俺们师门就叫狗蛋儿帮，大师傅是掌门，二师傅是传功长老，俺就是狗蛋儿帮年轻一代第一人，九代单传，听说当年大师傅和二师傅找了几十万人才找到我，主要是因为我天赋异禀，骨骼惊奇……”

少年唾沫横飞，正洋洋自得的自夸间，巷子口响起了一阵诵诗声。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酒中仙……”一个满脸胡须，酒气熏天的穷酸书生踉踉跄跄从巷子中钻了出来，书生手里拎着一个油腻的黑红酒葫芦，那酒葫芦上竟有几道刀疤。

见到这穷酸书生，少年和柳絮醉无欲都顿住。

三人情不自禁地看向穷酸书生。

柳絮眉头渐渐皱起。

那少年却喜笑颜开。

“这是我大徒弟，叫做驴蛋儿，驴蛋儿，我已经烤好耗子了，就等你的酒！”少年咧嘴笑，笑的纯真无邪。

穷酸酒鬼胡须拉茬，眼睛浑浊，但那酒葫芦似是铁的，他嘿笑道：“酒来了，酒来了！”

言罢，随手一抛，那黑酒葫芦滴溜溜转，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溅的雪花四起，整个巷子都颤了颤。

柳絮和醉无欲的心弦儿也颤了颤。

江湖上能把一个葫芦使的出神入化的高手，少之又少。

但是燕州十年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刺客，擅使葫芦，一手玄铁葫芦，重达百斤，据说是用天外玄铁打制，当中灌着烈酒，每次杀人，都会用葫芦灌满酒请人喝酒，喝了酒再取人性命。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也多侠客刺客，想来这穷酸酒鬼，和那铁葫芦杀手有些关系，说不准就是那失踪了十年的刺客哩。

柳絮将刀放在身侧：“有酒有肉，这是要请客么？”

少年狗蛋儿啧了一声，瞪眼：“请客？是啊，俺徒弟驴蛋儿常说，人死之前要吃饱，不然会做饿死鬼，俺见你是个好人，你要不要也来吃一口？这耗子是俺在霞栖寺逮着的，天天在庙里吃佛前的香油，肉嫩着呢，贼香！”

穷酸酒鬼驴蛋儿也笑，他脸色酣红看向醉无欲：“都说你是酒仙大盗，最好酒，俺这酒你肯定喜欢喝，嘿嘿。”

醉无欲愁脸纠在一起，眼神无奈，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拦上门来了。

柳絮则是笑意愈浓，露出洁白的牙齿，握着刀眼睛闪烁。

“我喜欢盗酒，也喜欢喝酒，但你这是给死人喝的酒，我是活人。”醉无欲道。

少年狗蛋儿拍了拍脑袋，嘶了一口气：“对哦……”

他怪笑着看向醉无欲和柳絮，脸色又僵了下来。

“么事，你们喝了酒吃了肉，我就送你们上路，这耗子有三斤重，俺二师傅见了估摸着都得开荤戒，给你们吃可是便宜你们了。”

话音刚落，右手一挑，手中烤大耗子的竹竿一动，竟硬生生用右手削下一块儿金黄酥脆的耗子肉，凌空飞向了醉无欲。

醉无欲眼眸一缩，只感觉自己身子一滞，嘴巴不由自主长大，往前微微倾身，那块儿耗子肉也在瞳孔中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