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难道真的太小,铠伊呆在那里。
高崎也看到了她,从床边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迟疑着,“是你?”
铠伊回过神来,只觉得心脏跳的要撞破胸口。
老太太拍着床,招呼铠伊:“姑娘,别站着,坐这儿暖和暖和,崎崎快倒杯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好心眼儿的姑娘,我这条老命就是姑娘救的!”老太太面色好了许多,精神也饱满了。
高崎转身去倒水,指着自己的凳子让铠伊坐,好像有些慌张,不小心碰翻了纸杯,水洒在了床头柜子上。他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擦拭,全然没了当初打游戏时的镇定自若。
铠伊握住老太太递过来的手,发现自己的指尖变得冰冷,她在床边坐下,问候老太太的病情,老太太乐呵呵地说自己好了,医生说再输两天液,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高崎端了一杯水递给铠伊,脸上挂着有些拘谨羞涩的笑容。铠伊去接水,看到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有些水痕。
铠伊低着头喝了一口水,她强作镇定地和老太太说话,没有抬头去看那双眼睛,但仍然感觉到那双眼睛不时看过来。
既然有人陪着,铠伊觉得不好打扰祖孙两人的天伦之乐,虽然铠伊知道了他俩并不是亲的祖孙,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老太太挽留不住,让高崎去送送铠伊。
“真巧。”他说。
“是啊,上次的事谢谢你,一直没机会感谢你,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铠伊说。
“我奶奶的事我还要谢谢你,她一个人在家,我一直不放心,可是之前又不能经常过来看……”他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铠伊从居委会大妈那里知道了他家的事,人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世,她很同情那个男孩,可没想到会是这个救过自己的人。
“你是从齐都来的么?”铠伊问。
“哦,不是,我回来有一段时间了,那里是我舅舅家。”他解释。
“你现在住在天都?”铠伊又问。
“算是吧,我之前一直在日本留学,去年刚回来,最近和朋友一起在搞软件开发。”
“游戏软件?”铠伊忽然想起他在网吧打游戏的样子。
“是的,”他看了一眼铠伊,漆黑的眼仁儿如同夜空星子,铠伊的心又狠狠地缩了一下。
铠伊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烫,这是怎么了?不会传染了感冒吧,她心里暗想。
那天他一直送她到医院门外的公交站牌,铠伊催他,奶奶一个人在房里,你快去陪她吧!他嘴里说好,脚下仍然没动。
他看着铠伊上了公交车,又目送她离开。铠伊在车窗往外看,目光碰在一起,又引起胸口的一阵悸动。
回去的路上,铠伊心头一直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情绪,有些慌乱,又夹杂着些惆怅迷茫,更多的,是一种别样的甜蜜。从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深夜的街头,铠伊曾设想过重逢,但又觉得那几乎是没有可能。
如同一粒种子,本没有生根发芽的希望,只能深埋在角落,没有阳光,没有水分。可谁曾想,他以这种方式,忽然从天而降,再一次和她凑在一起。心底的某种东西,像遇到了春天,破土而出,抽枝,散叶,以最快的速度爬满世界。
在公交车上,铠伊发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不真实的梦,浑身有些虚浮无力。
车厢里的音乐缠绵悱恻,罗大佑那种低沉浑厚的嗓音回荡——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
这是一首很老的曲子,铠伊并不特别注意,可今天,它却有着惊鸿一瞥的魅力。以至于许多年以后,铠伊再次听到这首歌,依然会心头一震。
晚上,躺在床上,趁着另外几个人不在屋里,铠伊忽然问天月,恋爱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子?
天月说:“开始像吃柠檬糖,酸甜酸甜的,后来么,就像白米饭,饿的时候能充饥,吃饱了后记住的却是菜好不好吃!”
铠伊翻了翻白眼,用被子蒙住脑袋睡了,白天的那种情愫仍然在心头潜滋暗长。
夜里,铠伊很难得地做了个梦,她梦见在一座雪山之上,四周一片洁白,一个瘦高的身影在前面走,她自己在后面一直追,却怎么也追不上,梦里的人在一棵枝丫光秃的树下站住,回头向她招手,脸上挂着微笑,是他!当铠伊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他朝她伸出手来,铠伊的心又剧烈跳起来。正准备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雪地忽然坍塌出一个黑洞,他倏然掉了下去。铠伊惊醒过来,心脏狂跳,满头是汗。
白天刚见到晚上就出现在梦里,而且这个奇怪的梦让铠伊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又琢磨不透其中的隐喻,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铠伊感到头痛欲裂,鼻子堵塞,嗓子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感冒了。
小凡因为重感冒请假两周,季风每天陪着她去输液,晚上送她去朋友的出租房。中午的时候才知道铠伊也感冒了,懊恼地说肯定是我传染的吧,那几天我就不该来找你,我练体育的,即使传染了感冒也能抗过去,你们女孩子就不行了,感冒就得并发症,看小凡,一个感冒就成了支气管肺炎。
铠伊齉着鼻子说:“谁说的,我没事,这么多感冒的人,哪里能说是你传染的呢?再说我从小体格就好,我们跳舞也相当于锻炼身体,我几天就能好,对了,小凡怎么样了?”
“应该快好了吧,她体质太差了,拖了这么多天了,现在倒是不发烧了。”不知怎么,铠伊感觉季风说起小凡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铠伊的感冒虽然没引起发烧,也没有厉害的并发症,但是迁延不愈。为了防止传染别人,她用口罩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每天坚持吃药,大量喝水,衣服被天月大包大揽的拿去洗,若薇有时用酒精炉偷偷给她煮姜糖水。孟璐则嫌弃地进屋就捂着口鼻,直言铠伊应该隔离,免得传染大家。被天月骂没人性,两人时常擦枪走火,来一场唇舌之战。
即便这样,铠伊的期末成绩出来,仍得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并且拿到了奖学金。这是福祸相依吧,铠伊想。
人在病中,情绪难免有些低落,宋清明不知在忙些什么,好像有意躲避铠伊,好久见不到人影。铠伊心里有些悲凉,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热,话没怎么说完,就匆匆挂了,她怕多说一句声音就会哽咽。她擦了擦蓄积在眼里的泪水,使劲吸了吸鼻子,天冷得厉害,老太太该出院了吧?她依在宿舍楼拐角的墙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清澈而通透,带着浓浓的关切。铠伊打了个激灵,猛地回头,是他,那张清瘦俊俏的脸,头发覆盖在前额,瞳孔如黑色的星子。
“你,你怎么来了?”铠伊感到很意外,她的脸又开始发烫,心跳也无法控制地加快了速度。
他听出铠伊的鼻音,有些讶异地问:“你感冒了?厉害么?吃药了吗?”
一连串的问号让铠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点了点头,说不算厉害,一直在吃药,奶奶出院了吧?
他点了点头,说奶奶已经出院了,又看着铠伊的眼睛问道:“你确定没事?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
铠伊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答道:“真的没事,就是感冒有点不舒服。”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匮乏起来。一只手局促不安地抠着手机上贴的卡通图片,她不敢看那双眼睛,每对视一次,都有溺水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来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句话,‘只一眼,就决定了今生全部的快乐和忧愁。’
一双毛手套递到面前来,“喏,你的手套,落在医院里,奶奶让我给你送过来,她只知道你在这里上学,但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让我好找!”
原来如此,铠伊忽然有点失落,她接过手套,笑着说了声谢谢!
在高崎的眼里,这个女孩儿的笑容,犹如绽放的栀子花,洁白无瑕,散发着馥郁芬芳。她的一双眼睛,纯净清澈,单纯的小心思都写在里面,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天月看着面带微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铠伊,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好事呢?甜蜜成这样,你感冒好了?
铠伊不说话,仍然保持着微笑,入定了一样。天月忽然想起什么,喊道“韩铠伊,你老实交代,那个来找你的男生是谁?看这副神情,小丫头好像情窦初开了!”
这时铠伊的手机响了一下,她爬起来去拿,却被天月一把抢过去,上面是一条信息,“记得按时吃药,祝早日康复!”
天月两眼放光,盯着铠伊问道:“高崎,何许人也?快点给我从实招来。”
孟璐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用一种酸溜溜的口气说道:“哎,这还真是眼花缭乱,走马灯似的,换人比换衣服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