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不知道母亲将要告诉他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觉得除了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其他他都可以接受。他想起舅舅骂母亲的话，和她捂着脸哭泣不加辩解的模样，心里又有些憋气。

在学校拍完毕业照，宋清明帮班主任搬完书，匆匆忙忙去找韩铠伊，却听冯若薇说她已经走了。

高中时代结束了，宋清明看着逐渐离去的同学，知道这里再也回不来了，和韩铠伊的同桌也搭到了头。当下他只希望，自己能和她进同一所大学。

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学校大门，想着假期要尽快挣些学费，三姐的钱，将来还要还给她。

宋清明找了份暑假工，在商场帮人促销电脑和打印机。这天他正在跟人介绍打印机的性能，忽然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拿了一份宣传册，还伴随了熟悉的香水味儿。宋清明的心脏狠狠地缩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又狂跳起来，是三姐。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仿佛从天而降。

她还是那样的漂亮，比以前略瘦了些。看来她过得不错，姓李的没再继续折磨她，宋清明心里想。不过三姐一说话吓了宋清明一跳，再接的断舌已经妨碍了她流利地说话，发音像咬着舌头那样含糊不清。她看着宋清明愣怔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在这儿干了，去帮帮我吧！

原来三姐那次是直接去了省城济州做了手术，李东升大概是怕齐都人多口杂，传出去对他不利。另外，济州的医疗水平是在齐都之上的。

后来，三姐坚持和李东升离了婚。基本上是净身出户，等于那些靠她打拼下来的辉煌成就她全部放弃了。能带出来的就是自己的经验和一部分人际关系，她从头开始，在某些关系的帮助下，选择了竞争激烈但前途尚可，投资也不算巨大的物流业。

新公司缺人，她让宋清明去帮她。宋清明好像找到了报答三姐的机会，从公司的各种琐碎事，到开着三轮大街小巷地送快递，整个炎热的暑假，宋清明每天都像个陀螺，他恨不得替三姐做好所有事。

三姐为了扩展公司业务，经常在外面奔波，公司里的事就由宋清明盯着，两个人齐心协力，一段时间过去，公司规模初具，盈利也逐步增加。

收到天都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宋清明把脸埋在上面，喜极而泣。他知道自己的命运由此改写了，他也可以继续和韩铠伊在一所大学读书了。

三姐坚持要为他祝贺，在“山海居”订了包间。三姐看着他晒的黑不溜秋的脸蛋，笑着说:“这回不是小白脸了，我不但没能力养你，现在还得靠你做个顶梁柱！”她拿李东升说的话打趣，宋清明的脸腾地红了，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又为三姐的话隐隐感到自豪。

喝的有点多的三姐扯过他的手，看着残缺了一截的指头，眼泪汪汪地说她对不起他，害他白白卷入是非，还没能保护了他。最后还说:“这个公司是咱们的基础，有你的一份，等将来做大了，有了资金，咱们再扩展其他的行业。”

就在宋清明憧憬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他便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舅舅家出事了，公安局把他家老宅都封了，表姐也送进了医院。

三姐开车和宋清明一起去了医院。原来王璐颖在挖出母亲的尸体之后晕了过去，是赶来的警察把她送到医院，醒来后她就不再说话，也不吃饭不睡觉。医生说是应激性精神创伤，并分析她之前也有抑郁症。

王璐颖被安排住在一个大房间里，屋里住了好几个抑郁病人，一个个不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宋清明和三姐。王璐颖的床放在角落，她一直朝着墙壁侧卧着，宋清明叫了她几声，她毫无反应。看到她死灰色的面容，宋清明就落泪了。

三姐出门就说这样的环境不利于王璐颖恢复，建议宋清明等她病情稳定下来接回家照顾。宋清明也被病房内几个抑郁症病人的诡异氛围吓得心惊肉跳，但如果把王璐颖接回家后，自己再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该去天都读大学了，到那个时间又该怎么照顾她？他只好跟三姐说了王璐颖没有父母，自己上大学后也没办法照顾她。

原来是这样？三姐蹙起眉头，眼里满是同情，她沉思片刻，就大包大揽说自己可以替宋清明照顾他表姐。宋清明直接说自己不同意，他说三姐忙公司的事就焦头烂额了，自己都发愁开学后就没办法帮她，怎么能有时间精力去照顾一个抑郁症的病人。

三姐眼里浮起温柔的光，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小屁孩儿知道为担心我了，也知道为我操心了，能有你这份心，三姐再忙再累也心甘了！”她的一个歪头的动作，让宋清明心里怦然一动，这个动作和表情像极了韩铠伊。

宋清明的脸又红了，三姐笑他，说现在黑了，脸红也看不太清楚了。之后，她手一挥，说就这么定了。之后她去询问医生，问王璐颖的病情，又问应该注意的事情，怎样才能更快恢复。医生嘱咐一定要看护好病人，因为重度抑郁症病人都有自杀倾向，并建议家人要多陪伴。

三姐做事情风风火火，她回去后就找人把二楼的一个房间门窗都装了防护栏，把房间装修成女孩子喜欢的格调，并让宋清明买回一些王璐颖喜欢的饰品。

等王璐颖病情稳定，医生允许出院的时候，她就和宋清明一起把她接了回来。王璐颖依然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呆坐在那里，像个没了魂魄的纸美人，眼神空洞，如果没人打扰，便可以一个整天不动。三姐给她变着法儿做饭，她吃一点就推开，好像没有一点儿食欲，人瘦得厉害。

宋清明和三姐两个人轮流照顾她，三姐经常陪她说话，开导她，并时常开车带她到一些风景宜人的地方去散心。这天，三姐问宋清明有没有舅妈的照片，宋清明搞不懂三姐要干什么，说:“让她看到恐怕要受刺激吧？”

三姐让他尽管找一张来就行了。宋清明回到老宅，从王璐颖的行李里面翻出来一张舅妈的照片。舅妈和表姐除了眼睛相似，脸的下半部并不是太像，表姐更多的像她那个恶毒的父亲，甚至更像她的姑姑，也就是自己的母亲。

宋清明发现了这点，觉得有趣，便从墙上摘下那张全家福。拿着照片对比王璐颖和母亲的相似处，他发现自己的妈妈年轻时曾是那么漂亮，和王璐颖不相上下。那自己呢，像谁多些？宋清明看着父母中间的自己，却发现都不太像，索性拿出来镜子，对比现在的自己。父亲是个单眼皮，嘴巴也比自己大得多，和母亲也没有相似之处。奇了，难道自己是他们捡来的么？宋清明自己心里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他拿着照片给三姐送去，三姐直接扫描到电脑上面，并扩大了数倍。用一个相框裱起来送去了王璐颖房里。宋清明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跑过去拦住，说这个会刺激她，再犯了病就麻烦了。

三姐拍拍宋清明的肩膀，说:“我自有办法！”

王璐颖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双手捧起来，眼泪就像开了闸门，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她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泪水滂沱，哭得最厉害也是肩膀剧烈抖动，不停地抽泣。那种哭，让人看着就肝肠寸断，心疼不已。宋清明和三姐陪着哭，到后来，两个人哭累了，眼泪也哭干了，王璐颖还在哭。

那天王璐颖整整哭了一个下午，三姐把她抱在怀里，她把照片抱在怀里，直到哭睡了过去。三姐给她盖上被子，良久看着她，叹了口气。在门外，她对宋清明说:“她心里装的苦楚太多，哭出来就等于发泄了，否则，总闷在心里能不郁闷么！”

第二天一早，王璐颖起床，眼皮虽然红肿，但眼神好像活过来一样，有了些光泽。胃口也好了，吃了一碗粥，又被三姐劝着吃了一颗鸡蛋和一个苹果。

宋清明松了一口气，他对三姐感激涕零，同时也觉得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负债，永远也还不清。

很快，到了宋清明开学的时候，三姐替他打点了入学需要的东西，王璐颖也帮他整理衣物，并叮嘱他好好学习，说自己已经好了，让他安心地去上学。

在宋清明走的前两天，他回了一次家，母亲正在地下室里挑拣废品，分门别类地堆放成几堆。他过去帮她把一堆一堆的纸箱捆扎起来，又搬到三轮车上。说:“等我到学校后去勤工俭学，挣了钱就不要辛苦弄这些了！”

母亲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拼命点点头，又说:“你不要惦记着省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钱都存在卡里，等会儿你拿着，你好好的一门心思学习就行了。还有，你把颖颖接到哪里去了，我上次去医院，人家说她已经出院了，你把她接到咱家来吧，给我做个伴。”

“她在我朋友那里，现在病还没好，得要人守着，等将来她好了再说吧。”宋清明把废品全装到车上，捆扎结实，说:“我帮你送去回收站吧！”

母亲制止他，说上面都是灰，弄脏了你的衣服，放下我来吧。

宋清明坚持帮母亲把废品送到回收站，他蹬着沉甸甸的车子想，怪不得妈妈近年背驼的这么厉害，这车子太沉了。

那天他没有上楼去拿银行卡，他叮嘱母亲一个人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就走了。到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抹了抹眼泪，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母亲、表姐过上好日子。

“三姐呢？”他心里有个声音问。

当然也让她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