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看着面前这两个来自家乡的年轻人,心里头感慨得很,他忽然转身进了屋,留下一句令人疑惑的话,“孩子们,等会儿,我去拿个东西,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听到里头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开锁的声音,不知道老先生在找什么,没多久,他出来了,手里头捧着一本书,一本发黄的、有些破烂的书,上头的书名早就模糊不清了。可是老先生注视着它,慢慢的,眼睛湿润了。
“这是?”
“《山海经》的孤本,”说着他便带上了央求的目光,看着曾应和苏清月,“老朽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了,若你们有机会去汴京,麻烦你们将这本书烧在越王的墓前,”
曾应摸摸头,有些困扰,出声询问道:“越王?那个越王,勾践吗?”
老先生听了,惨淡一笑,“是前朝的越王,柴宗宜,他是老夫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看着先生轻轻地摸着那卷书,回想了往事。
“越王柴宗宜为世祖第三子,他生来,身子骨便比其他的幼儿虚弱,太医曾断定他活不过八岁,自出生起,病痛不断,但他不哭不闹,就这样在宫中慢慢地长大,他最先学会的是画画而不是识字,他六岁时,一手画功令宫中画师折服,后来,老朽受命前去教他诗书,他真的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待人亦是恭敬有礼、进退得体,若他为君,定是仁君,唉!”
老先生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言语间有些酸楚。
“他央求我替他寻那孤本,但是苍天无眼,刚刚八岁便病逝了,老朽来不及将这本书拿给他,唉,兵变后,老夫便一直逃亡,老夫没有什么光复周朝的鸿鹄大志,只想将此书焚于宗宜的墓前,”老先生忽然拱手屈身,朝两人致意,“拜托了,”
苏清月听了这桩往事,大受感动,她将那本《山海经》接了过来,信誓旦旦地应许下来了,“老先生,你不必多礼,此事一定替你办到,”
“是,本道士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件事的,您老安心吧,”
“老朽感激不尽啊!”年老的前朝太傅,此时听到两人的承诺,热泪盈眶,那么多年了,在他心里的那个结,总算能被解开了,许多年前他向那个病弱的孩子,许下的承诺,总算是能完成了,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个孩子早夭,没得在生前就见到这本孤本。
已经在这间房屋里外查看了无数次,依旧没能看到那面焰火蛙神鼓,曾应十分无趣走到屋外的大石头处,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咬着它,看着那些孩童们嬉闹玩乐着,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曾应知道是谁,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无奈地叹气,说道:“不用问了,道士我找不到那面铜鼓,你呢?问过叶子没有,她老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说她的阿爹,出门办事了,最迟后天回来,可是今日已是第二天了,”
“后天!”曾应一把扔掉狗尾巴草,大跳起来,“等到他回来,已经是第四天了,根本没法子赶回平山!不行,不能在这儿干等着,怎么样都要先找到那面铜鼓,”说着,曾应抬腿便要再进屋,而苏清月却拦住了他,“你干什么呀?话说,你怎么就平静下来了,”
“着急也没有用,我同叶子说了我们的事,她答应我去翻看古书,查出焰火蛙神鼓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能唤醒人的天魂,”
听到这儿,曾应止步了,他忽然盯着苏清月,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还是得带走那面铜鼓,你会怎么选择,带走,或者是不带走?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看见苏清月故作平静的样子,一下子就变了,能感觉得到她的慌乱、忧虑,“你应该知道,那面铜鼓应该是某种神物,几百年来一直守护着这片大地,若是我们强行带走它,将会给这些善良的僮民带来灾难,可是!若我们不将那面铜鼓带走,平山的百姓们,也会死去,你,如何抉择?”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选择,平山的百姓要救!但我们也不能伤害这儿的寨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总会有法子的……”
苏清月抬起迷茫的双眼,注视着曾应,“你呢?若是你,你又如何抉择?告诉我,你的选择和答案,”
曾应逃离她的目光,转过身子,抱着胳膊,“你选择什么,道士我都会陪你的,你要逼!要抢!道士我都陪你,即使空手回去,未能救到平山的百姓,受到万人唾骂,那道士我还是陪你,”
他的话说得很轻松,很随意,但却能带给人前所未有的安定,苏清月听了他的话,静静地看着他那背影,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谢……谢谢,”
“咳咳咳,客气了,本道士也不知道怎么选择,所以就决定听你的,咳咳咳,本道士先走了,”曾应仓皇而逃,他拍打着躁红的脸,脚步混乱。
“死了,死了,乖乖,我胡乱说了什么话,别让她误会了啊,哎呀,死了,死了,”他逃得远远的,石头旁的清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的心里头暖暖的,那种有人陪伴,有人支持和理解的感觉,正是她渴望许久的,曾应的话,像蜜糖,在她的心里头化来了,甜甜的,令人高兴。
刚回到屋子里头,叶子便递给他一叠衣服,苏清月进来时,她也递给她另外一叠衣服,两人十分的疑惑,曾应翻看着这些衣服,奇怪地问道:“这是你们的服饰,是给我们穿的吗?”
叶子点点头,“是呀,你们两个,像先生所说的金童玉女,可是现在,你们……”
叶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人的衣服,本来是一身白衣的清月,衣服快成灰色的了,还有划破的地方,而曾应更惨,之前的他负责开路,衣服自然也好不了哪里去,更可怕的是,只要他一动,就有浓浓的汗臭味,熏得叶子都快受不了了,“你们还是快些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特别是曾应,最好洗个澡,好臭啊!”
曾应闻了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呵呵,确实是这样,”
“谢谢你的衣服,叶子,”
“不用客气啦,叶子很喜欢你们,这些事都没有什么的,你们是客人,”叶子露出纯真而美好的笑容。
“对了,晚饭已经做好了,就在里头,我得出去了,问问寨子里头的长老们,关于焰火蛙神鼓的事情,”说着,叶子便跑出去了。
曾应和苏清月对视着,分别被自己狼狈的模样吓着了,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就这样,过了一天,两人连忙走掉了。
衣服很合身,也许是考虑到他不会缠绕布条的原因,叶子倒没有给他缠头发的布条,曾应换了干净的一身出来了,坐在桌子旁,吃起了晚饭,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因为他所待的房屋地势比较高,他能透过窗户、大门,瞧见这万家灯火,犹如林中的萤火虫。
再一回头吃东西时,苏清月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乌黑的青丝,柔和的垂落在肩膀上,色彩斑斓的衣服配上亮锃锃的银饰,见惯着白衣的苏清月,然而并不知道她穿着这身衣饰,倒也好看得很,尤其是眉心的一点红,在白皙的面孔上,更显得如红牡丹般娇艳欲滴。
“问一下,你眉心的红点,是怎么画上去的,”
“这不是画上去的,这是烙印,进入眉山修炼的,师父都会烙上,若有朝一日你要离开师门,或是背弃师门,师父将会除掉这个红点,除去红点的过程,将会是削骨之痛,”
苏清月忽然间,神色恍惚,“我亲眼见过,二师姐蒋梅儿被除去它时,那种蚀骨的疼痛……”说着,她不自觉地摸了摸眉心。
曾应不禁感慨起来,“唉,印在眉心,确实很美,但这样的美,总令人提心吊胆,”
“我永远不会背叛师门,也不会忤逆师父,”苏清月笃定地说。
曾应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背叛了师门,你的师父一定要赶走你,那时候的你,忍得了那削骨之痛吗?”
“我不会背叛师父的!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背叛师门定有原因,所有的痛苦,都是应得的惩罚,是我必须接受的,那么我便无怨无悔。”
曾应听了这样的话,他有些受不了,他本是天性随意之人,很讨厌受人控制,“你们眉山派,真是可怕,居然对弟子烙印,这样子来控制她们,真是没人性啊!”
“这些都是我们自愿的,既然进了眉山,就必须如此,我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师父对我们很好,”苏清月面不改色地说着,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她的师父永远是对的,错的只有弟子,而错了的人,无论什么样的惩罚,都得接受。
“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