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黑空站在关外，看着身后朦朦胧胧的跑马城城关，目光迷离。

月光显露，下弦月从昏暗的云层中刺出，犹如暗林茂密的树荫中黑豹狰狞的獠牙。

下山后黑空第一次感觉到迷茫。

杀戮并不能填满他内心的空虚，即使五年间没日没夜的磨练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杀戮机器，但是杀戮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甚至正义与复仇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城关另一边是他刚刚屠杀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不放过不正是那些恶人的做法吗？让他们知道这种感觉是多么的令人沉痛，让自己明白背负着的重担是多么沉重。

复仇不会让你变成正义的一方，每一次你手刃一个仇人，无论这个人多么的罪恶，你肩膀上的担子都不会减轻分毫。每一次杀戮你都变得更加接近罪恶，但是只有接近罪恶才能够真正的击败罪恶的本身。

这是五年间黑空的师父或者说是黑空的训练者对他所说的话。黑空一直铭记在心，只为了让自己将所有的仇人都杀死之后仍然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因为罪恶永远不会灭亡，只因正义永存。

当正义的力量变得强大的时候，罪恶只是隐藏在表象以下而已。正义越是彰显，罪恶便埋藏的越深，因此黑空不仅仅要复仇，他还要尽量的接近罪恶，只有他成为了罪恶的本身，他才能真正的根除罪恶。

然而，城关内不仅仅有他的罪恶，同时还有他的朋友。

他已经将李玉京当成了朋友，他已经将谢紫荆当成了要保护的对象。然而这两个人都是不允许存在的，因为朋友与需要保护的人，是阻挡他复仇之路的最大的障碍。

一个人的力量本身就是有限的，更何况在受到这种软弱的情感阻碍呢？

但是，那确实他向往的，那是他真正想要的，一个朋友、一个情人，陪伴着他一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黑空在黄色的月牙下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现在就想冲进城门对李玉京与谢紫荆将自己浓烈的情感表达清楚，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沾满血腥的双手无法拥抱他珍视的人，因为他沾满血腥的双手不配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杀完人之后就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这是黑空最习惯的做法，也是对于一个复仇者来说最安全的习惯。

本来那一场风暴拖慢了他离开的脚步，而现在他所珍视的人再一次让他犹豫不觉。

犹豫不决是他在这五年里一直避免的事情。他不能犹豫不决，作为一个要与黑龙帮死掐到底的复仇者，如果稍有犹豫就会被黑龙帮抓住机会，而这些罪恶之人是不会犹豫的。

黑空甩了甩头，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牙，攥紧了拳头之后，转身沿着漫漫无尽的关墙朝着北方进发。

跑马城三百里处还有一座城关，这座城关其实比跑马城更加偏西，直线距离也与如意城最近，但是由于地势偏僻、环境险恶，所以商路从来都不会从那里经过，城镇的名气当然也就比跑马城小得多。

如意城是西方出关后的第一座大城，又因为如意剑门名震武林，所以在西方边关及边关外的一些城镇都是以如意城为基点。

当黑空在中原龙凤楼中杀掉了黑龙帮第三把交椅变色龙的时候，暗中的他看到了前来处理此事的执法长老的身影。

他知道要想将黑龙帮斩草除根，执法长老等一些列平时隐匿于江湖中的黑龙帮真正的高层是不得不除掉的。但是正如李玉京所说，现在黑空还不是执法长老的对手，即使一对一的情况下拼死也许有机会，但是当时如果动手黑空肯定是必败无疑。

所以当时黑空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既然执法长老在中原出现，那么他就从边塞开始逐一抹除黑龙帮的势力。

于是，他才选择星夜前往西方边关的跑马城，来将这里黑空帮的暗舵跑马堂抹杀。

这就是一场复仇之战，任何一种战争中，时间都是能够决定胜负的关键，所以现在黑空不能耽误，如果他现在立刻前往北方的城镇的话，在黑龙帮西方边塞暗舵被抹杀的消息传到之前将北方小城镇的黑龙帮据点清除后，黑龙帮全面遭到袭击的信息的传递就会推迟很多天。

这样就为他进行下一步计划留出了一些空余时间。他就能够拥有更多的回旋余地，更加明智的选择目标，掌控更多的主动权。

一想到这里，黑空再一次看了一眼跑马城西方位的城关，西风呼啸，锦旗猎猎作响。

“再见！”

黑空转身，在呼啸的西风中向北方奔去。

当他在风中奔跑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所以他喜欢奔跑，他喜欢这种能够将一切都甩在身后的感觉。

除了风在耳边向他诉说着他想要去的方向上会出现什么样的阻拦之外，什么事情都不会在他的脑海中停留。

因为他只需要想这些，他能够拥有其他的想法。

越跑越快，黑色的箭矢在戈壁滩上疾驰，风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但是他的脑海中依然有李玉京与谢紫荆的身影在挣扎。八壹中文網

“他俩会不会成为我的替罪羊？”

黑空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不往这方面想。

“我不能停下！如果此时停下，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毁于一旦了！城中已经没有高手了，以他俩的能力，即使是城中的官兵真的要缉拿他们，他们也能够安然脱身的。”

黑空在疾驰中清空了自己的脑袋，再一次加速！

扬尘如快马！

“今天的月色真是鲜亮啊！让老夫难免会再一次想起那夜的战场！”

跑马城城主此时正与李玉京坐在城府天井中聊天，谢紫荆已经去客房休息了，男人酒后聊天的时间她本来也不感兴趣。

“不知道战场究竟是什么样子，身为八尺男儿，一生未上过战场似乎也是一种遗憾。”

李玉京喝了一口茶，感慨的说道。

“哈哈哈！你小子想得还真是多。我告诉你吧，没上过战场的英雄纵然是有些遗憾，但是一旦经历过战争，整个人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如果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的话，有可能会后悔终生的。”

“那看样子您应该是属于内心强大的那一类英雄了！”

李玉京说着，与城主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声结束之后，马城主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属于败下阵来的那一类啊！如果我真的内心强大的话，怎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城主？当时我英姿勃发，正当盛气凌人的时候，要不是那一场战役打的太过惨烈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阴影，我也不会选择提前在这里养老度日啊！”

李玉京看马城主话语间充满了悲凉，便没有继续跟下去。

但是马城主很快就一扫脸上的阴霾，对李玉京话里有话的说道：“不过今日这个将跑马堂灭门的凶手绝对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心狠手辣不说，在这种完全的虐杀的惨烈场景下，他的每一剑都没有丝毫偏差，这绝对不是常人能够做出来的，所以在一开始我有些怀疑你。”

“是的吗？你这样一说我都想见识见识这个连你都称赞的凶手了。”

李玉京装憨说道。

“我觉得这样的人还是不见为妙。”马城主悠悠然说道。

“什么意思？”李玉京听马城主的话锋有些不对，便问道。

“没什么意思，这样的人绝对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大恶人，否则他怎么可能连里面的老幼妇孺都不放过？而且从伤口判断，即使是那些一开始想要抵抗的蜂拥而上的壮年好手都被他一剑斩杀，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碰见了，那还有命吗？我不是说你的剑术不如他，但是他练的是直接杀人的剑，而李家的剑法我见过，你们练的是君子的剑法，不能比的。”

“那也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啊？”

李玉京故作正义的说道。

“哼哼，逍遥法外。现在这个世道哪还有法？曾经的战士们拼命打下来的江山让糊涂皇帝坐了，我们拼命护住的江湖也已经变成了争夺功名利禄的宝地。不瞒你说，这个凶手灭门的跑马堂看起来是正经营生，我们城最大的马市买卖与邮驿生意，但是其实这跑马堂是黑龙帮在这里的一个暗舵。我虽然知道但是奈何朝廷不作为，我身为城主也无法与他们硬碰硬。现在灭了门更好，省的我拼命了。”

马城主说完之后，李玉京才明白原来黑空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看样子黑空跟黑龙帮绝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否则他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灭这样一个暗舵。

“但是也有一点比较麻烦。”马城主像是喝多了一样幽幽的继续说道：“这黑龙帮的分舵被灭了，黑龙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这个做城主的还是要装装样子抓捕一下凶手的。当然了，为了让我多争取一点抓凶手的时间封锁消息也是必然的了，所以还请李少侠多在小城里待几日，等到我将这凶手查明你们在离开也好。”

马城主说完，打了一个酒嗝，扑通一下就趴在了石桌上，没有五秒钟便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