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详的农家院落里,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躬着腰撒米粒给院子里的小鸟,看着小鸡吃的欢快,老妇人笑了,眼睛同皱纹一起笑弯了腰。
她抬头看向天际,晚霞在西天红的发艳,一群鸟儿划过天边,在夕阳里留下了浅浅的黑影,那是傍晚归林的鸟。
兀自叹了口气,老妇人不由地思念,三儿已经离家三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此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赵铮的母亲,北宋的末代皇妃闺名换做张莹然。
赵母步履蹒跚地回屋,拿了煤油灯点上,昏暗的屋里多了些光亮。
她拿起梭子准备织布,却听见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莫不是三儿回来了?
她急忙推门出屋,却看到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女子蹲在地上,正逗弄那些小鸡。
“掩月……”赵母声音有几分颤抖。
“拾风姐姐。”
掩月缓缓走过来,停在赵母身前。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老人,抬起手想要触碰赵母苍老的脸,却又放下。
赵母却是十分激动,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扯住掩月的手,“三儿是不是回……”问声突然止住,赵母看到自己的手穿过掩月的身体,抓了个空,她哑然抬眸。
掩月脸上带着疏远的笑意:“铮儿正在回来的路上,我提前来告诉你一声。”顿了顿,看着赵母质问似的目光,又道,“你看到的,只是我凝成的幻影,我的真身还在花山。”
赵母无声地看了良久,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警告掩月,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终究还是修炼了法术,从前公子为你创下‘掩月剑法’,为的就是不让你成为一个术修者。”
掩月垂眸看着脚尖,这是她百年前的习惯,做错事的时候总喜欢盯着脚尖,一句话都不说。
“别傻站着了,进屋说话吧。”赵母出声打破尴尬,“现在虽是傍晚,可落日的余晖依旧在,幻影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最消耗灵力了。”
“不了。”掩月笑着拒绝,“我来就叮嘱你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你说吧。”
“我给铮儿吃了散魂草。”掩月一字一顿。
“什么?”赵母大惊,“他可还记得我?”
“记得。只是那孩子,对我动了情,”掩月低声道,“我也是不得已才……”
赵母扶着腰坐到院子里放东西的木墩子上,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窗棂,“罢了罢了,以后不让他见你便是了。”
“姐姐既然已经知道怎么做,掩月便先告辞了。”
赵母沉默了一会儿,无奈说道:“我腰有些疼,便不送了。”
掩月推门走出去,门关上的刹那坐着的赵母立即站了起来。
赵母确定掩月真的走了后,便打出奇怪的手印在掩月停留的地方指指画画,不多时,空中出现了一面水镜,镜里水面晃晃悠悠的出现了一个鹅黄色的影子。
赵母本是凡人,二十年前遇到掩月时被迫唤醒前世的记忆。
前世她叫做拾风,是巫族族长身边的三大侍女——拾风、执花、摧雪中的拾风,自小随巫族族长修习法术。
记忆被唤醒之后前世修炼的功法要领她都记在了脑海,虽说现在这具身体不适合修炼,但有些法术是不需要灵力便可以施展的。
就像这水镜之术,只需要付出十年的寿命。
十年对一个半百的老人来说弥足珍贵,但赵母为了看清掩月心中最深的执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水镜里的影子渐渐清晰,掩月站在无底崖顶,眼睛红肿,背影落寞。
她的身后,三个妙龄女子悄悄靠近,她们手中各持一把长剑。
掩月发现她们时,她们已经成三角位置摆好阵法,而掩月正好处于三角阵法的中心。
“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掩月见此情景不由大惊,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人会对自己出手。
“掩月妹妹,这是公子生前吩咐的,还望妹妹不要抵抗,给姐姐们最后一次尽忠的机会。”为首的绿衣女子请求道。
“不!”掩月眼睛一红,右手举起,轻轻一握,一柄黄色长剑划破长空,落到掩月手上。
掩月手握长剑,一招一式落在阵法之上,企图毁掉阵法。
三名女子施法稳住三角,任由掩月怎么出招,阵法都只是晃动,而非毁坏。
三角关系最为牢固,只要掩月不重伤她们三人,便不可能破阵而出。
伤她们三人容易,掩月狠下心却是难,她视她三人为亲生姐姐,怎么舍得出手伤她们。
这段记忆是掩月的执念,同样也是不愿回忆之事,赵母还没有看到结果,水镜便出现了阵阵涟漪,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个结果,赵母不看也是知道的。
当年公子封印柳叶儿之前曾秘密交给她一个阵法,并吩咐过她一件事情。
水镜里的影像便是公子的阵法和所托之事,最后,赵母,也就是拾风,和执花、摧雪三人合力控制阵法困住了发狂的掩月,强行把自己命格上的性命渡给了掩月的命格。
三个人的余生加起来长达百年,这就是掩月一百多岁犹如少女的原因。
而命格缺陷的拾风等三人除了事先被公子强化过命格的拾风外,其余两人已纷纷如公子一样魂飞魄散了。
只有拾风入了轮回,只是命格始终有缺陷,即便记起了前生,也没办法再次修炼法术。
这便是掩月心中放不下的事情么?
为何没有公子?
莫非当年那轰轰烈烈的爱情经了百年风霜,再也不值得放在心上?
赵母来不及多想,水镜之中的涟漪已渐渐平缓,入目的,是装饰的艳丽旖旎的青楼之地。
厅中的舞台上,坐着一位冷艳的蒙面美人,她眉目间还透着几分稚气,却镇定地坐在中间,放言道:“今日价高者,三天后可得我初夜。”
语气好似问下午吃什么般平淡。
台下一片惊艳之声,在老鸨的煽动下,不多时,已有了竞价之人,价位一个比一个高,老鸨在旁边乐的合不拢嘴。
只有那女子,安静的坐在台上,眼神呆滞无神。
纵然蒙着面纱,赵母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掩月。只是在她的记忆中,不曾有过这样一幕,像是在她死之后发生的。
只是那时的掩月怎么跑到了那种地方?
再仔细看水镜时,赵母发现了端倪,掩月的眼神不一样,不似掩月带着忧伤和悲戚,太纯净了,像个初生婴儿。
“这分明是服用了大量散魂草的症状……”赵母看着水镜,喃喃自语。
最后不知被哪个权势的公子爷竞到了价,老鸨把掩月关到屋里,安排人教她跳舞和抚琴。
掩月有武功底子,练舞是没有费多大劲。
学琴却总是学不好,抬手便是刺耳的琴音,练习多次也无法进步。
教琴的姑娘拨动着琴弦,妩媚地开口:“我先给妹妹你弹一曲,妹妹如今是咱们楼里的花魁,可要努力了,毕竟哪个客人不爱听我们弹琴唱曲呢!”
说完,她便轻拨琴弦,一曲著名的《雨霖铃》缓缓响起。
开始时掩月安静地听着,越往后便越皱眉头,最后竟抱着头全身发抖。
那音符就像催命毒药似的,一点点勾起掩月的记忆。
掩月急咳两声,口中突出一堆紫色的叶片,然后抬头看着吓坏了的教琴姑娘,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一堆紫色叶片赵母认得,正是散魂草,数量有数十片之多。
赵母这才明白,掩月吃了散魂草强迫自己忘了不开心的记忆,却阴差阳错地听到了公子做的曲子,意外恢复记忆了。
赵母收了水镜,不由轻叹,“原来你的痛苦,已经到了连散魂草都无法掩盖的的程度么?”
夕阳已经尽数落山,昏暗的天色里还有几道晚霞残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