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掩嘴笑了笑，刚要说话，隔壁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呕吐之声。

栀子掩了口鼻，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有些嫌恶，道：“我先回屋了。”

转身关门时，发现赵铮看着隔壁紧关的房门，若有所思。栀子靠在门边看着他，“若是好奇，便进去看看。”

赵铮抬眼，似是下定了决心，迈步过去。门是虚掩的，他直接推门进去。

赵铮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乌黑的长发，趴在床头的女子还穿着淡薄的里衣，地上一滩酸水，在空中泛着恶臭。

听到有人推门，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但依旧没有转过身。

“是你么？”她的声音也颤抖不已。

赵铮走近两步，未曾说话。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不知为何，女子低笑了一声，却像是浓浓的嘲笑之意，“我这么肮脏，哪里值得你对我如此？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抓着我一人不放？”

赵铮依旧没说话，但他从这女子身上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倘若早些遇到，他未必觉得熟悉，但是不久前他刚刚回忆过三年前遇到的送他荷包的三位女子，总觉得这女子，是其中之一。

赵铮自进来便不说话，女子终于起了疑心，猛然回过头来，看到赵铮的那一刹那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恐。

“你是谁？”女子擦干净嘴边的污秽，缓缓站起。她眼睛紧盯着赵铮，虽有惧意，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

赵铮却是将这女子认了出来，那三个荷包，她也是有份的，但赵铮不知道她的名字。

当年年纪小些的两位姑娘大概是看上了赵铮俊俏的模样，非嫁赵铮不可，唯有年龄稍大些的那人是一言不语的。

也因此赵铮对她的记忆尤为深刻。

“我认得你，你还记得我吗？”赵铮将散落在额前的撩到耳后，又将手中的掩月剑亮了亮。

时隔三年，他不确定女子能将她认出。

女子盯了赵铮半天，终于想起他，但语气平淡，并不惊讶，“原来是你啊，逃婚的那个！”

赵铮不好意思，垂眸道：“是我。”

女子拿过床边的外套披在身上，显得有些疲惫，她又看了赵铮一会儿，伸手指了敞开的房门。

赵铮以为是要赶他走，却听见女子开口，“将房门关上罢！”

赵铮才发现进来时没有将门带上，真是没有礼貌。

他连忙回身，关了门。

女子以将衣服穿戴好，只有头发还披在肩头，脸色未施粉黛，有些苍白。她在首饰匣子里取了香粉，撒在她吐出的酸水之上，用香气掩盖住了那股恶臭。

女子示意赵铮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然后走到旁边摆放古琴的地方坐下，“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赵铮摇头，他不是来听曲子的。

女子正要抚琴的手停滞在半空，她抬眼看着赵铮，眼神里除了起初闪过的恐惧，终于不再是平淡无光，而是掠过一抹紧张。

女子站起来，微垂着头，“红倾刚刚接过一位恩客，身子有些不舒服，怕是不能再服侍公子了。”

赵铮笑容僵在脸上，他进来不过是纯属好奇，并非寻欢作乐。

“你不必紧张，我我不是要你服侍我的。”赵铮急忙解释道。

红倾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赵铮道：“原来你叫红倾？我方才路过你门前，听到你这里有动静，便好奇进来瞧瞧。”

红倾道：“瞧够了么？”

赵铮下意识点头，又突然摇头。

“红倾姑娘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去看大夫？”

红倾笑了，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讽刺，“你是在关心我么？”

“嗯。”这次赵铮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红倾反问：“怎么当初公子不肯娶了红倾呢？”

赵铮哑口无言，说不出一个字。

眼泪在红倾眼中打转，她咬唇，头微微抬起，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那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看上去天真无害，很像我夭折的弟弟，又带着剑，我猜你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我便作赌将荷包塞给了你，我以为你会带我走。”红倾顿了顿，声音已是哽咽，“你不带我走，我也不曾怨你。你我无亲无故，你没有义务。”

红倾说的不清不楚，赵铮听得懵懵懂懂，“红倾姑娘，我什么叫你走投无路呢？”

“公子难道看不见吗？不要告诉红倾，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赵铮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未娶你，你只能来了青楼？”

红倾点头，“父亲死后，继母已容不得我留在家里了。”

赵铮暗抽一口气，他当年的决定，竟然左右了这个女子一生。想起她刚才作呕的模样，想必每接一个客人，都会恶心罢？

但他现在能做什么呢？帮她赎身？赵铮自问没有钱，有心无力。

“对不起”赵铮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有了！”赵铮突然想到什么，拉着红倾就往外跑，也没有敲门，直接用力推开了的栀子的房门。

栀子正在屏风后面换衣服，春意楼里的屏风相对较矮，栀子个头有些高挑，恰好露了光滑的香肩在外面。

门口一有动静，正在穿衣的栀子随手扔了东西过去，赵铮拉着红倾躲在，那东西砸到房门之上，直接砸出了一个窟窿。

红倾心惊胆战看过去，才发现只是一方小小的手帕。

赵铮背对着栀子，连忙喊道：“栀子姑娘，是我！”

栀子拉住衣服遮起香肩，这才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长发及脚踝，一袭红衣出尘。

栀子斜眼瞧了赵铮拉着的红倾，又将目光落在赵铮身上，“什么事？”

赵铮用剑柄戳戳脑袋，十分腼腆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那个栀子姑娘，你能不能，借我一点儿银子？”

“借？”栀子又仔细打量了红倾，“她病入膏肓，所剩时间不多了，你即便帮她赎了身，她也过不久。”

“病入膏肓？”赵铮见红倾只是神色疲惫些，半点不像命不久矣的样子，他抓着红倾的手腕，细细诊了脉，心下一惊。果然，这几年来红倾姑娘似是忍受过巨大的苦楚，又在这春意楼整日接客，身体早已吃不消，但不知是何种执念，竟让她死撑到现在。

红倾低下头，也不惊讶，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总比死在这春意楼好！”赵铮死皮赖脸的的伸出手，向栀子讨要钱，“栀子姑娘你这么美，不要太小气！”

栀子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我只是送你的红玉发簪呢？哪一个发簪，足够赎好几个她了。”

红玉发簪早就被赵铮送了人，现下肯定是拿不出来。

“送心上人了？”栀子托着腮帮问他。

赵铮一想那名女子，自己甚至不知她的名字、模样，哪里算得上心上人呢？不过当时她救他一命，又神似掩月，赵铮才随手送了出去。

见赵铮不回答，栀子觉得无趣，随手甩了他几张银票，赵铮一数，足足有一万两之多。

赵铮问红倾：“帮你赎身需要多少？”

红倾道：“最多不过七百两。”

红倾表面平淡，心里却已经惊起万丈波澜，她实在没想到，赵铮会帮她赎身，更没想到，春意楼新来的这个花魁，竟然一出手便是一万两！

既然如此有钱，又怎么会困在风尘之地。

既然用不了那么多，赵铮便只取了一千五百两，剩下的全部还给了栀子。

“今日算我借你，他日若再见，定会还你。”赵铮严肃的说道。

栀子笑出声，“好啊！”

赵铮带着红倾去找了春意楼的老鸨，红倾平时不爱出风头，在这里算不得红人，平日都是些没钱的人才点她的牌，并不能帮老鸨赚多少钱，赵铮拿一千两来帮她赎身，老鸨自然同意。

交了钱，拿了卖身契，红倾连行李都没收拾，便跟着赵铮出了春意楼。

刚一出去，赵铮便看到抱胸等在原地的柳妺儿，赵铮一拍脑门，暗叫一声不好，他竟然将柳妺儿还等在外面的事给忘了。

见到赵铮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位柔弱的女子，柳妺儿阴阳怪气道：“哟，三公子这是去哪里了？”

柳妺儿瞥了一眼春意楼的招牌，她自然知道这里是青楼，如今赵铮从里面走出来，还带了一位姑娘，如何能教她不气！

“妺儿，你听我说……”赵铮刚要解释。

“不听！”柳妺儿转身牵了自己的马就走。

赵铮只好拉着红倾和自己的马追了上去。

赵铮他们离开不久之后，一个打扮寒酸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冲进了春意楼，老鸨一见他进来，脸上挂满了嫌弃，“吕子良，你怎么又来了？”

吕子良从怀里抓出一把零碎的银子，递给老鸨，“我要见红倾！”

老鸨嫌弃的把碎银退回去，“不好意思，就在前一刻，有位公子帮红倾赎了身，已经将红倾带走了？”

“带走了？”吕子良满脸惊讶与焦急，“妈妈可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知道。”老鸨不耐烦的道，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吕子良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释怀的笑了，“赎了身好，赎了身好，不必留在这里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