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挂在头顶，忽而被乌云遮住。夜风轻拂在肩头，面前的红衣女子衣袂飞扬，赵铮这才发现，今夜孤狼珊的衣服不似往常一样轻便，反而是袖口宽大，裙摆拖地，十分正式。

款式像极了他成亲那晚，柳妺儿身上的嫁衣，只是少了那些繁复的纹饰。赵铮看着孤狼珊，不知为何，内心有一丝悸动。

离开长车镇已有半月之久，赵铮许久都未曾想起柳妺儿了，原本他以为分别之后肯定会日夜思念，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薄情。

但此刻看着孤狼珊，赵铮忽然觉得柳妺儿就现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莫非因为相似的衣服，他产生了孤狼珊就是柳妺儿的错觉？

“我等你许久了。”面前的女子又说道，语气完全不像孤狼珊。

像柳妺儿。

怎么可能？赵铮摇摇脑袋，将这一想法归于幻觉，从前累时，他也常常出现幻觉。

“你等我做什么？”赵铮道，“莫非还想与我比试？”

孤狼珊点头，“是的。”

赵铮笑了笑，“孤狼姑娘，我今日有些疲倦，你若真想与我再比一场，可否改日？”

“你不舒服？”孤狼珊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像是担心。

赵铮一愣，眼前孤狼珊的样子和柳妺儿渐渐重合起来，他脑袋一阵眩晕，有些站不稳。

“你没事罢？”孤狼珊及时扶住他。

赵铮看向孤狼珊幽黑的瞳孔，从里面看到了柳妺儿的面孔。那晚的噩梦里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透过弥漫的浓雾，柳妺儿提剑缓步而来。

她看着他，声音悲伤的喊了一声，“三哥！”

赵铮想回答，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想上前搂住柳妺儿，身体却不能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妺儿走到他身前，将执花剑抵在他的胸口。

“你要杀我？”赵铮发不出声音，竭力用口型说话，希望柳妺儿能看懂。

她看懂了，却不回答，她用行动给了赵铮答案。长剑刺进胸口的那一瞬间，赵铮猛然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孤狼珊担忧的眼眸。

“你怎么了？”孤狼珊微微皱着眉头。

“没事。”赵铮挣脱孤狼珊的搀扶，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低下头，“只是想起了从前做的一个梦。”

孤狼珊道：“梦里有人要杀你么？”

赵铮道：“什么？”

孤狼珊道：“方才我听见你问，‘你要杀我？’”她上前一步，逼视着他，“你怕谁杀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赵铮避开她的目光，“只是梦。”又坚定地道，“我这一生，问心无愧！”

孤狼珊就这样看着她，头顶的弯月终于从乌云后露出来。月光洒在赵铮身上，他手中的掩月剑泛着盈盈的光泽。

孤狼珊退后了几步，道：“我给你跳一支舞罢？”

未等赵铮回答，孤狼珊便在月下迈起了舞步。

她的手腕上带了一个木铃铛，动作大时便发出“噔噔咚咚”的声响，这声音不难听，也不好听，偏偏听了之后便觉得一阵心安。

赵铮倾听着木铃的声音，看着孤狼珊盈盈的舞步，一时间不忍离去。

赵铮只看过栀子跳舞，其他女子的舞姿他未曾见过。柳妺儿是不会跳舞的，或许会，但这方面的事情赵铮不关心，也未曾问过。

孤狼珊的舞十分柔美，像是落入凡尘的女仙，等待一个救赎。

赵铮愣愣地看着她，心头闪过了许多事，他一件也未曾抓住，眼里只有这个红衣翻飞的女子。

孤狼珊一舞结束，身影落在赵铮身前，目光含水。

“你哭了？”赵铮伸手按住孤狼珊的眼睛，擦拭她的泪花。

孤狼珊眼里的泪水一股脑全流出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化成声声哭泣。

赵铮不知如何哄她，她泪水盈盈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捧起她流满泪水的脸庞，赵铮低头，缓缓吻下去。

“你们在做什么？”孤狼情大喝一声。

他与苏怜星出来散步，听到这里有动静便过来看一眼，竟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只差分毫，赵铮便能吻上孤狼珊的红唇。孤狼情的呵斥惊醒了两人，孤狼珊看着近在咫尺的赵铮，大叫一声将他推开。

她望一眼孤狼情，又望一眼赵铮，一副懊恼的模样，喃喃自语道：“你怎么回事？”

像是在回答自己的话，她换了悲伤的语气，“我狠不下心！”

苏怜星见自己的心上人与别的女子暧昧的模样，她轻轻咬了下唇，委屈道：“三公子，你这是……”

赵铮不知方才为何有那样的举动，此刻被孤狼情撞破，他十分傲慢。方才就像他的身体和思想都不是他的，有另一个人操控着他一般，他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一分一毫的意识。

孤狼情气冲冲的走几步来到赵铮面前，他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胸口起伏，想是气的不轻。

孤狼情道：“你已是有妻室之人，少打我妹妹的主意。不要以为我曾帮过你，曾有求于你，便不敢杀你！”

赵铮眼眸一垂，道：“这件事是我的错。”

“是错，便改。”

孤狼情松开赵铮，拉着孤狼珊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苏怜星没有跟过去，她走近赵铮，轻声问道：“三公子，你没事罢？”

赵铮看了苏怜星一眼，道：“无碍，多谢苏姑娘担心了。”

见赵铮在要走，苏怜星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问道：“听说三公子有妻室了？”

赵铮点头。

苏怜星又问：“三公子可是喜欢孤狼姑娘？”

赵铮摇头，“不喜欢。”

“公子方才……”

“误会。”赵铮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赵铮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起身找来一面镜子，仔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他皱眉他也皱眉，他张嘴他也张嘴，分明就是同一个人。赵铮却觉得镜子里的自己不像自己，仿佛是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一般，有时候身体里那个人会掌控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比如今夜他要吻孤狼珊。

“你究竟是谁？躲在我身体里干什么？”赵铮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一样的话。

孤狼情拉着孤狼珊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紧紧一关，他将孤狼珊扔在床上。

“你弄疼我了！”孤狼珊吼道。

孤狼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他的胸口依旧起伏，气仍未消。

“你吃醋了？”孤狼珊从床上跳起，笑盈盈地看着孤狼珊，大胆猜测道，“你一定是吃醋了，不然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我是替你感到羞耻！”孤狼情坐在桌前，大声道，“一边与陆家有着婚约，一边和张三暧昧，你不觉得丢人么？”

孤狼珊脸上笑意突然僵住，“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嫁给陆务观，我也不喜欢张三，你明明知道的，我……”

“够了！”孤狼情打断她，“我是你的哥哥，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你胡说！”孤狼珊跑过来，恨恨地瞪着孤狼情，“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过是爹收养的孩子，与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凭什么不可能在一起！”

孤狼情看着他，语重心长，“珊儿，有些事，你不懂……”

“我懂……”孤狼珊转身坐到床边，“你心里有别人，所以容不下我。”

沉默了一会儿，“你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孤狼情道：“可这是我的房间！”

孤狼珊抬眼，“现在归我，出去！”

夜深人静，房中只剩孤狼珊一人。

蜡烛燃尽了最后一点蜡油，房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孤狼珊抱腿坐在床头，望着门口，默默地道：“妺儿姐姐，我该怎么办？”

房中一道红光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孤狼珊的身体里走出来，她身形孱弱透明，摇摇晃晃，眉目之间却是柳妺儿的模样。

孤狼珊抬头看着她，再次问道：“妺儿姐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柳妺儿的身形几近透明，声音空灵，回荡在房中，“我不知。”她伸手向拂去孤狼珊眼角的泪水，整个手却穿过她的身体，什么都触碰不到。

“有些事情不是知道该怎么做，便能轻易做到的。就像我已决定要杀了他报仇，方才见到他时却下不了手。看到他神色疲惫，我仍是会担心。明明他的喉咙近在咫尺，我只要掐住，便能一解心头之恨，可偏偏，我恨他同样也爱他！”柳妺儿的声音带了哭腔，“我还是狠不下心去杀他，尽管我死在他面前时，他只是冷眼看着，我还是不舍得！”

孤狼珊仰头看着她，“可是我见张三行事坦然，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柳妺儿望向远方，似在回忆，“可他偏偏就是做了，不顾夫妻情分，亲眼看着我死在他面前。”

“若不是……”柳妺儿话说到一半停住，随后无奈地笑了笑，“若不是我懂些术法，哪能保持着这种形态借住在你的身体里。”

做孤魂野鬼，四处飘零的时候，她便发誓，一定要杀了赵铮和柳媚儿报仇，可是对赵铮，她始终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