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那一刹那，赵铮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的情绪，望着满脸担心的掩月，他竟有一丝不耐烦。

掩月看出了他的异样，吃惊道：“铮儿……”

赵铮撇开眼神，观察了四周，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武夷，我回来了。”

“你……”掩月推开他，后退一步，满脸惊诧，语气微扬，“你不是铮儿，你是谁？”

“是谁？”赵铮低笑，一抹倨傲的神色浮上脸庞，“掩月，是我。”

宛若惊雷轰顶，掩月整个人呆在原地，她匪夷所思的看着赵铮，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公子？”

“是我。”赵铮自地上站起，向掩月走近了一步。

掩月受惊甚重，下意识后退一步。赵铮再次向前，将掩月禁锢在双臂之间，后面是一棵枯树，掩月无路可退。

“公子？”掩月痴痴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头间有一缕惊喜，“当真是你么？”

掩月轻轻触碰着赵铮的脸颊，虽是不一样的面孔，但此刻他的神情、他的语气都像极了柳七，掩月仰望了他十几年，怎么也不会忘记他的一举一动。

“是我。”柳七握住掩月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轻轻道，“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眼泪仿佛堵不住的泉水，掩月失声痛哭，“掩月等了一百年，终于等到公子了！”

柳七不语，轻轻搂住掩月，手抚在她柔软的发丝之上，待掩月哭声渐息，才缓缓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掩月抹去泪水，仰头看着柳七，像是儿时那般，无悔地摇摇头，“掩月不苦，掩月完成了公子的叮嘱，帮铮儿成功洗魂。”

猛地提起赵铮，掩月已经，死死盯着这张和赵铮一模一样的脸，十分不安地道：“你是公子，那么铮儿呢？”

柳七低笑，指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他承受不住压力，睡过去了。”看出掩月的担心，他又道，“无需担心，他不会有事。”

听到柳七的话，掩月安下心来。

已是傍晚，西边的晚霞遮住了半边天，柳七向天边望了一眼，忧心忡忡，“掩月，三姐她已经出了封印了。”

“掩月知道，前些日子去封印之地看时，她的尸体已经只剩下白骨，魂魄不知所踪。”掩月低下头，面露愧疚之色，“还有公子的七弦琴，大概也被她拿走了。”

“或许吧！”说这话的时候，柳七眼神有些闪躲，故意避开掩月的视线。

掩月一心只在愧疚之中，未曾注意到异样，忽地想起百年之前，柳七魂飞魄散是她与拾风、执花、摧雪等人亲眼所见，又如何在百年之后得以重生？

似是看出掩月的疑惑，柳七只好寻了个空地坐下，与掩月细细讲来。

“此事还要从我与三姐的恩怨讲起，幼时，我在武夷山中历练，被一黑衣人追杀，一度命悬一线。父亲及时找到我，将我带回家中，彼时，我已是重伤、药石无医，唯有巫族的秘术同命劫方可以将我救回。”柳七停顿了片刻，似是回忆，“所谓同命劫，便是强行将异性两人的命数绑在一起，使其同生共死。也就是说，只有将我与一个性命无忧的女孩的命数系在一起，才可以救我性命。而那个符合条件的女孩，便是与我同父异母的三姐。”

“公子从前从未与我讲过这些，我只知道公子幼时是顺风顺水的，不像掩月那般多波折。”掩月打断柳七的话，“追杀公子的黑衣人到底是谁呢？”

柳七脸色有些不好看，倒不是因为掩月打断他，只是想起那些过往，心中便生起不安的情绪，那是隐藏心底多年的痛，如今提起，只觉得害怕，不知当年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那个黑衣人，大概就是我与三姐纠葛不清的关键所在。三姐乃是庶出，在家里并不受宠，她的亲生母亲怨她是个女孩，从不真心疼爱她。母亲从来便是心善之人，对父亲所有的孩子都一视同仁，当做亲生孩子一般对待，因为母亲从前对三姐的好，三姐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救我，等于是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命交在我手上，倘若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三姐她也是活不成的。可你知道我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么？”

“什么？”掩月掩不住好奇，立刻问出口。

柳七扬起邪魅的笑容，低头靠近掩月，薄唇微微张开，声音低沉蛊惑，“我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啊！”掩月大惊，不可思议地后退，身子为稳住，坐在了地上，肩膀仍在颤抖着，“为为什么？”

柳七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当年山中，黑衣人靠近他时，他曾悄悄地从黑衣人身上撕下一片衣角。

大概黑衣人是临时决定去杀他，只是简单地在外面披了一件黑袍，里面穿的衣服，仍是平时所穿的。

柳七认得那种布料，醒来后他证实过，母亲确实有一件少了一片衣角的衣服。

“虎毒不食子，他即便再恨父亲，也不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柳七目露凶光，恨意之中又带着一丝落寞，“所以我杀了她，在她第二次杀我之前，我先杀了她！”

“公子……”掩月不知当说些什么，事情已过百年，她又不了解当时情景，实在无法随意开口定论什么。

“三姐看到了那一幕，誓要与我不死不休，才有了后面你死我活的事情。”柳七长吁一口气，“后来我便知道，我与三姐是少不了一场大战的，而她已将柳家禁术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倘若我要胜她，定是得付出性命的。”

“好在那时皇帝请我为赵家施一个可辨认皇家子嗣的术法，我便与他做了交易，我帮他施法，但他必须答应我将后代某一孩子的身体借我修养。被选中的那个孩子，便是百年后的赵铮。”

掩月道：“所以公子你叮嘱我要守在花山，在百年之后救下一个孩子？”

柳七并不否认，抬头见月上中天，忽地回头，见掩月还在地上坐着，伸手将她拉起来。

伸手指了指月光，柳七收起方才的忧郁，换上了一脸的睥睨之色，“你可还知，我为何给你取名掩月？”

掩月想了想，眨了眨眼睛，在赵铮面前她是个长者，在柳七面前，她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清澈的眼神含情脉脉地看着柳七，掩月脸上笑意难掩，“因为公子说，掩月的眼睛里有光，堪比月色皎洁，甚至可以掩盖月光！”

“是啊！”柳七将手停在掩月的眼睛上，“多么美丽清澈的眼睛，无论遇到何种困难，都愿意相信有希望之光！”

掩月微微闭眼，感受着柳七指肚的暖意，与摩挲在肌肤上的轻痒。

忽听得柳七道：“天亮之后，大概便是赵铮那孩子回来了，掩月你，可有话同我讲？”

掩月睁开眼睛，愣了愣，“公子什么时候再回来？”

柳七道：“这具身体毕竟是那个孩子的，之前三年我灵力尚未恢复，便蛰伏在他体内，让自己销声匿迹，如今虽已恢复大半，却也只能在他重伤或者试图逃避之时现身。”柳七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若要长久出现倒也有办法，只要让那个孩子彻底死去便可以！”

“公子不要！”掩月大惊，想起柳七方才说到杀了自己母亲时的狠意，突然害怕起来，“铮儿他还是个孩子，求公子不要伤害他！”

“你对他的担心到底是担心，还是……”柳七靠近掩月，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舍？”

掩月心乱如麻，眼神不停闪烁，“公子知道的，掩月心中，只有公子一人！”

声音渐小，掩月在柳七审视的目光下，半点没有底气。

柳七轻笑，“掩月，你可要真准你的心啊！”

“掩月认得准，喜欢了公子一百多年，怎会因与铮儿区区三年的相处，便乱了真心！”掩月盯着柳七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说出这些话，“掩月喜欢公子，从来没有假，即便公子一次次将掩月拒绝，掩月也不曾有片刻放弃过！”

柳七无奈地摇摇头，疼惜地看着掩月，“傻孩子，倘若有可能，便变心罢，一厢情愿的喜欢一个人当真是太痛苦了！”

不知何故，掩月感觉到了柳七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伤感，她忽地愣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公子也有喜欢的人？”

柳七未答，抬头看了看东方的天空，忽地道：“天要亮了。”

掩月心绪复杂，既高兴又悲伤，天亮说明赵铮要醒来，同样柳七便要昏睡过去，她虽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柳七，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赵铮，想要将他安慰一番，毕竟刚刚受过打击，最需要关怀，而一味的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柳七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躺下，望着东方的鱼肚白，他缓缓闭上眼睛，周身闪过一道苍白的光芒，掩月急忙惊呼：“公子？”

柳七静静躺在地上，未曾有反应。掩月忽地落寞起来，空前的孤寂之感袭来，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任风吹乱自己的长发。

常年修习术法的她此刻竟觉得有些冷意，从前的她，都是不怕冷的。

身后稀稀拉拉的有些动静，掩月听见身后有人虚弱地开口。

“婆婆？”

那声音有些虚幻，掩月不敢回头。

“婆婆？”

接着便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之上，赵铮的声音在掩月身后响起，“婆婆，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