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孩子,好生无礼!还速速让开!”
坐在马车车辕上的小厮喝止村中的小孩。
同时望向后面的大人们,示意他们赶紧把孩子带走。
“墨云,无须计较。”
马车里传出林举人的声音。
乡野之人愚昧野蛮,孩子自然不懂礼数。非有恶意,他们何必多做计较?
林举人掀帘而出。
车夫搬来矮凳,让林举人他们垫脚。
第三、第四辆车上的仆从小厮也纷纷前来搀扶主子,听候调遣。
他们个个身着青色或褐色棉布裁成的衣衫,面红齿白,光鲜体面。
又有着不同于乡野之人的规矩和举止,看得村民们一愣一愣的。
见林举人他们如此大的排场,且个个气度不凡。
村民们不由得心中生了怯,拉着孩子想往后退。
第二辆马车上的车夫也垫了脚凳。
李大娘她们陆续从车上下来。
村民们的眼神儿顿时又变了。
往后退的脚步也止住了。
小孩子心直口快:“你们是三太奶请来的救兵吗?”
林举人眸光微凝,温声问道:“什么救兵?”八壹中文網
他有意从孩子嘴里问出真相。
村民捂住孩子的嘴,说道:“没什么。你们来此有何事?”
“我们来寻张夫子。不知张夫子住在何处?”
人群后面,有人悄然快步离去。
前面的村民依旧围着来人,不仅连条缝隙都不给让,甚至堵得更严实了。
“你们找张夫子干什么?”
林举人打量着这些村民,不动声色道:
“听说张夫子书讲得好,我来给孩子报名。”
村民在林举人三人和他们的仆从中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于越身上,狐疑道:
“你儿子这么大了,来找张夫子启蒙?”
燕飞险些喷笑,他以手掩唇,别过脸去,肩膀微动。
仆从们纷纷咬紧牙关,盯着鞋尖儿,连脸都不敢抬。
于越的小厮想要呵斥对方,但顾忌自家公子和朋友有意暂瞒身份,只得不大情愿地憋着,时刻注意自家公子的反应。
于越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乘了一趟顺风车,就被别人安了一个爹!
他怒视林举人。
林举人摸摸鼻子,赶忙说道:“什么儿子?这是我弟弟!”
“你弟弟也不小了,看上去有十六七了吧?”
村民才不为他所惑。
“我们庄稼人尚且知道勤学要趁早,白首再悔读书迟。
看你们衣着富贵,更当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怎么会没启蒙?莫不是蒙骗我们?”
村民们的目光更加不善了。
林举人难以置信地盯着说话的村民!
燕飞目含惊色!
于越更是好奇地把那村民瞅了一眼又一眼!
干枯的头发束起,用一根小树枝随意的簪着。
身着灰扑扑的麻衣,腰间系了一条草绳,下身的长裤裤腿儿挽起,草鞋上带着泥土。
他身形瘦削,皮肤黝黑,双手粗糙布满干纹,指甲缝里还带有泥土。
一手拄着锄头,一手叉着腰。
站没站相,怎么看都不像是隐居乡间的高人,就是一普通的老农!
但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贫穷的乡野之民,竟然随口就是一句诗!
他所说的“勤学要趁早,白首再悔读书迟”出自唐朝颜真卿的《劝学诗》。
原句是: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这老丈必是读过书的!
不然说不出如此有学问的话!
林举人顶着众人防备的目光,兴然问道:“老丈也是读书人?”
老丈哈哈大笑:“我算什么读书人?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
他身边的老妻拍下他的胳膊,戒备地盯着林举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忘了夫子让背的作业?
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
我看这些人是心怀叵测!你还笑!”
燕飞耳朵动了动,眉梢扬得更高了!
林举人拱着手,神色发窘:“老夫人,我也听到了。”
“哎哟,真对不住!”
老妇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用错了句子。该是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
“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
“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
……
于越和村民们都下意识地背了出来。
听到于越出声,村民们立即收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于越在林举人、燕飞和村民们的注视下,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试探地、倔强地说出最后一句:
“出自孟郊的《择友》,确实不大适合用在这里。”
沉默是今日的河湾。
“你们果然是骗子!”
老丈一声吼!
村民们齐齐拎起了手中的锄头,连小娃娃都用手中的小木棍对准了他们。
于越连忙摆手解释:“我们不是骗子!真的不是骗子!
我们真的是来找张夫子的!
我叫于越,不信你们让人去问她一声。她肯定知道我!”
李大娘的儿媳见贵人们被如此对待,忍不住上前,要说出他们的身份。
李大娘悄悄把她拽回来,横了一眼,暗中警告她不要上前。
正好让这些老爷们看看,村里人有多恶劣,他们遭遇了怎样的对待!
于越本以为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定能顺利无阻地进村。
哪知,村民们朝他冷笑:“别以为你们随便说个名字就能骗人!”
他们可是都跟着孩子上过张夫子的防拍花子、防诈骗系列课的!
“你们是顾老三一家请来的帮手吧?
告诉你们,顾老三一家落得今日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若不是她满嘴胡沁,胡乱攀咬,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他们能留在村里已经是里正求情,族老抬手了!
要不然早被赶出村子了!”
“顾三家的!你们都把里正给气病了,还好意思去你孙女的婆家搬人!”
“纵然是员外又怎么样!我们村里的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你孙子讲得没安安好!就是没安安好!就那个屈尊降贵的态度,谁稀罕!”
“说我们巴结里正!后两场人家外村的人评比,也是巴结里正吗?”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带着对李大娘的厌恶与火气。
见了这情形,林举人一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朝众人行个礼,高声说道:
“诸位!诸位!我们不是他们的帮手!也不会干涉村中事务!”
李大娘不可置信道:“举人老爷,你不是来为我们寻公道的吗?”
林举人肃穆道:“若你们所言为真,我自会帮你们一把,讨个公道。
可你们显然对我撒了谎,莫不是觉得我好骗!”
他眉目一沉,气势汹汹。
李大娘慌张地跪倒在地,“不是,不是,我,我……”
“我当时既提出能帮你们写诉状,也能为自己写一张诉状,将你们送到公堂之上!”
听到林举人此话,李大娘连跪也跪不稳了。
整个人瘫软在地,汗如雨下。
她抖如筛子,勉强跪好,“砰砰砰”地冲林举人磕头。
“举人老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她的儿媳们也都腿软脚软地跪地求饶。
林举人沉声道:“念你知错就改,我不再追究。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李大娘他们忙不迭地磕头。
“多谢举人老爷!多谢举人老爷!”
林举人继续道:“你孙子顾有财,在我问他时,他遮遮掩掩,颠倒黑白,显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以后,我学堂没有他这个学生!”
李大娘和顾有财的母亲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村民去叫了顾老三的儿子来。
他们接上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了一场好戏的村民们,此时知道林举人的身份,既是激动,又是无措。
“举人老爷,真是对不住!方才我们……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
“无妨。”林举人笑吟吟道,“不过是误会一场。”
他望着眼前朴实无华的村民们,心中满是激动。
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庄,竟然卧虎藏龙,无论男女老少皆是读书之人!
虽运用上还差点意思,但一个乡野之地,人人识文断字,已极为不凡!
天下独此一地!
能将乡民教到如此程度,定然是隐士高人!
此时他也不急着去见张梓若了,一心要想寻找拜访村民背后的高人。
林举人凑到老翁旁边,笑问:“老大哥,敢问村中高人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