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瞥了一眼专心干活的公爹，岳云芷揪着男人胸前的衣服，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语：“我刚刚给奶奶诊过脉了。”
秦修则轻“嗯”了一声，心领神会。
一手扶着她的小腰，一边问道：“结果不好？”
“嗯。”岳云芷点点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些，“食道癌，应该已经是晚期了。”
秦老婆子之前一直诉苦说赵淑芬虐待她，不给吃不给喝，饿得她肚子疼，翻来覆去地折腾，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其实，那根本不是饿得，很大程度上都是病灶在作祟。
“而且……”女孩儿轻咬了下唇瓣，犹豫着开口：“我怀疑，已经转移了。”
食道癌到晚期，最明显的一个症状就是食欲减退，可秦老婆子的情况却完全相反，不仅胃口大开，吃嘛嘛香，就连食量都大了不少。
这种反常，只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
那就是——
病灶已经转移到大脑，侵犯了脑部的食欲中心，导致大脑对身体发出了错误的指令。
无言。
秦修则轻轻抚摸着女孩儿乌黑柔顺的长发，良久沉默。
直到微风拂过，专属于她的馨香争先恐后涌入鼻腔，凌乱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问：“如果是转移的话，她还有多久时间？”
“最长半年，最短……”
“可能也就几天的功夫。”
“我知道了。爹和姑，那边我来说。”
“嗯嗯。”
岳云芷重重点点头。
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想着先告诉他。
“对了，四叔四婶那里，要不先别说了吧？”
癌症病人，很多都是被自己吓死的。别看秦老婆子火爆了一辈子，但其实色厉内荏得很，要是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恐怕没几天就不行了。
“四婶的状态不太对，怕是恨上奶奶了。我怕她会故意刺激奶奶。”
“好。”
秦修则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发顶。
自己的身体才好，家里就又多了一个病人。
小媳妇儿自从嫁过来，似乎总是在忙碌，一天清闲日子都没有。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镇上。”
“真的？”
女孩儿脸上是不可抑制的欣喜，闪亮的眸光，如同星河般璀璨。
“真的。我去镇上见个人，晚上还可以接你下班。”
岳云芷没多问。
她其实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秦修则恢复之后没有再回部队，而是选择了下海经商。
但事实上，他一直和军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一次要见的，就是之前部队的战友。
——
国营饭店门口。
穿着军装，瘦瘦高高的男人，正踮着脚四处张望。
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周广川立马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连长，这边，这边！”
秦家有辆三八大杠，秦修则骑着它把小姑娘送到仁医堂后，直接将车子停在了那边，然后自己走着过来的。
看着他行走自如、稳健有力的双腿，男人的眼眶有些泛红，胡乱抹了一把，“啪”的立正，敬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
“连长！”
周广川是秦修则的排长，从新兵连开始就跟着他，感情比其他人更深厚。
这一次任务，也是他特意打报告申请下来的。
不过。
比起周广川的激动，秦修则的反应堪称平淡。
他伸出手，捶了捶对面人的肩膀，力道不小，直接把人打得向后倾斜了一个度。
周广川“嘿嘿”傻笑两声，“真好，活蹦乱跳的连长又回来了。”
“别瞎叫.”秦修则看向别处，掩饰着眼底一闪而过的低落，“我已经退役了。”
“连长——”
周广川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反而一边拉着他往里走，一边兴致勃勃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密封的信封，以及，一个精巧的锦盒。
一并递给他。
“这是团长让我转交给你的，团长说了，三连的连长还空着，就等你安顿好家里回去报道。”
周广川说话时都觉得与有荣焉。
提交了退役申请，却被上面领导压下驳回的，也就他们连长一个人了吧？
秦修则没接他的话，而是先打开了锦盒。
大红色的底布上，放着一块金灿灿的勋章。
一等功勋章。
血染的勋章。
秦修则抿了抿唇，颤抖着将指尖落在勋章上。
触手的冰凉，一如那日射进身体里的子弹。
啪！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将盒子盖上，然后，连同那封尚未被打开的信件，一同归还给周广川。
“连长？”
秦修则绷着唇线，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回去吧。”
“替我转告团长，就说，我已经退役，就不回去了。”
“连长！”周广川怔愣住，下意识看向他的腿，“是不是你的腿还没完全恢复？”
“要不咱们再去京都看看吧？京都的专家，对，京都的专家一定有办法。都，都能站起来，有点后遗症算什么啊。”
“连长，你得有点信心，兄弟们还都在等你回去呢！你也知道，咱们三连的兄弟心气儿高，除了你，谁也不服的。”
说着说着，周广川的声音就有些哽咽，眼底也是红红的，泛着泪光。
他心里其实知道，连长一向说一不二。
他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只是。
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希冀。
“周广川。”秦修则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往下压了压，“我的腿恢复得很好，已经没事了。”
“不回去，是我深思熟虑的之后做出的决定。”
“连长，为什么！”
周广川不理解。
连长明明那么优秀，在部队有大好的前途，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为什么又要放弃？
“广川，”
男人的目光穿透擦到锃亮的玻璃，看向遥远湛蓝的天际。
那里，有一行雏鸟正在展翅，不畏艰难，在层层叠叠的云层里不断攀升。
养伤的日子，小媳妇儿担心他无聊，市场买几张报纸，或是去方本明那里借些书带回家，他看过，接收了不少新的信息和观念，思想眼界也打开了许多。
“报效国家，不是只有从军这一条路。”
现在是最好的时代，充满了机遇与挑战，他想换条路试一试，用自己的方式，和曾经的战友们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