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端着严肃的表情训斥小宝，转而朝郑甘来微笑颔首，“她就是这么口无遮拦，被家里人宠坏了，让你见笑了。”

小宝看她这副虚伪做作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压着暴跳如雷的气性反驳道，“我又没讲你的事，要你在这出头，舅舅舅妈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而且，你少在我面前端长辈架子，我们家还轮不到你冲主人。”

阿莲微蹙秀眉，无奈又忧心的低叹一声，轻声细语道，“还这么小孩子心性，我虽然只比你大两岁，到底长你一辈，在外人面前你也该给我留点面子，不然难堪的不仅是我，还会让人看轻我们何家的家教。”

小宝怔了一下，瞧见她嘴角一闪而过的鄙夷，这才猛地惊醒自己被打了脸。　　不过她说的有句话确实对，小宝依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受不得委屈和诋毁，当即反抗起来。　　“你说谁没家教，我看你才没家教。明明心里讨厌我还故作亲近，装模做样给谁看。”

阿莲不惊不慌，痛心疾首的微微抬眼望着她，一副受了侮辱和委屈的柔弱样子，眼圈隐隐发红，轻咬着唇，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小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也不用这样说我吧，我和你妈妈好歹是堂姐妹。上次你抓伤我脸的事我已经不和你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要揪着那些小事情不放。”

阿莲轻轻柔柔的声音反而更具杀伤力，句句指控小宝的得寸进尺，冷酷霸道。　　小宝看见郑甘来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知想着什么，心里不由更急了，直接跳起来就要去撕扯阿莲，却被郑甘来一下拦住了动作，拉着她离开了诊所。　　“甘来，不是这样的，那次不是我的错，你要相信我，她是信口雌黄，我不是……”　　小宝胡乱解释着，语序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大冬天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　　郑甘来拉着她走了很久才在一个较安静的地方停下来，松开手插进袖子里，气定神闲的看着她。　　“你是文学系的学生，每天和文字打交道，也要锻炼口才。解释一件事情的时候首先要冷静，先在脑海里组织好词句，想好了再说出来，别惊慌失措的说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小宝紧张的眨巴着眼睛，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才平静下来，一字一句的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那样，但她说的不是实情，是她先把我的蚕宝宝扔进池塘淹死，我才和她打起来。她在大人面前装的特别乖，人后却总是充长辈教训我和我哥，还抢我的东西，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她。”

“嗯。”

郑甘来应了一声，笼着双手继续逛起来，遇到卖麦芽糖的买了一小包，丢了一块进她的嘴里。　　小宝很喜欢麦芽糖，看他和自己喜欢一样的东西，方才的不愉快瞬间不见了，整个人都被甜甜的味道包裹。　　“其实你不用和我解释，她是你的亲戚，和我又没关系。”

“我不想你对我有不好的看法。”

小宝着急的解释，话说完就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郑甘来笑着捏了捏她圆乎乎的脸，仰着头大步朝前走，却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配合她的速度。　　“她那种人我见多了，我以前在富商家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有眼睛看，外人的评价最不可信。”

小宝开心的似乎身体都变轻了，脚步都轻飘起来，好奇的道，“那种人，哪种人？”

郑甘来揉了下她的脑袋没有解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冷蔑的翻了下眼睛。　　第二天小宝如约带郑甘来去参观药厂，何令珍和吴梦都在忙，根本没空接待这两个小客人，何令珊反倒把Martin那个小洋人交给他们照顾。　　“Martin放假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可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你就陪他玩玩，他每天都是自己和自己玩，一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我都担心他以后融入不了人群。”

小宝摸了下Martin高高的鼻子，笑盈盈的答应，“知道了五嬢，你放心去忙吧，我刚好也要陪甘心在药厂逛逛。”

何令珊这时才把注意力转到郑甘来身上，快速将他看了几眼，挤眉笑道，“这就是你喜欢的男孩子？”

“五嬢——”　　小宝脸哄得一声就红了，不好意思得跺了下脚。　　何令珊看她羞得都快把脸埋进了胸口，也不再逗她，轻轻拍了下郑甘来得肩膀。　　“很精神的小伙子。你们好好玩。”

说着就脚步匆匆的走了。　　三人结伴在药厂里闲逛着，郑甘来第一次见到药厂，对许多事情都感兴趣，特别是那些先进机器，趴在车间窗外一眨不眨能盯上一个小时。　　“你为什么没有朋友，在学校不和同学们聊天吗？”

郑甘心沉迷于机器，小宝就和Martin聊起了天，微躬下身和他其高，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湛蓝的眼睛，越往深看越像一片湛蓝的大海，壮阔极了。　　“真美——”　　小宝情不自禁的赞美出声，Martin却皱起脸转开了眼睛，躲避她的视线。　　Martin脸上没有被赞美的喜悦，只有落寞和伤感，同学们都讨厌他的眼睛，说他像吃人的怪物。　　“每个人的长相都是不一样的，你有一双这么漂亮的蓝眼睛，和别人都不一样，独一无二，这是多特别的礼物，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小宝哄小孩的话让Martin好笑的嗤鼻，“小宝姐，我都十岁了——”　　小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总之人还是得多和外界沟通相处，总有人像我一样喜欢你的漂亮眼睛，不该完全封闭心门，不然五嬢会担心的。”

“我有朋友，长念哥就是我朋友。”

“长念？他去见你了？”

顿了一下，觉得重点没问对，又重新问道，“五姨同意你见老宅的人？”

Martin点了下头，“妈妈很喜欢长念哥，长念哥经常去学校看我，给我带好吃的，还经常去我家教我吹口琴。长念哥会的很多，又会吹萨克斯又会吹口琴，还会用树叶唱歌。”

这些小宝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老宅的人知不知道长念在和五姨母子接触。　　本来是最亲的家人，却弄得像仇人一样，相隔并不远，却数年不曾见过面。　　郑甘来还望着车间里工人熟练的操作机器，惊叹不已，突然有人急匆匆的跑来传话说，何令珍让他们赶紧去电话室，大宝打电话来了。　　小宝好半天都回不过神，还是Martin提醒她快走，这才欢呼一声把腿就往外跑。　　何令珍和吴梦是骑自行车先去的，接了电话聊了些家里的事，小宝这才气喘吁吁的跑来，满头的大汉，背上都湿透了。　　“快来，是大宝。”

吴梦把她拉到电话面前，话筒就在手边，小宝却突然有些不敢去接，手臂在空中停顿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握起了话筒。　　“小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地、思念良久地声音，小宝绷不住一下哭了起来，“哥哥——”　　小宝抓着话筒一个劲地哭，眼泪像汹涌地瀑布一样往下坠落，嗒叭嗒叭，听的人心都碎了。　　其他人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大宝说了什么，只看见小宝不停‘嗯嗯’着点头，一会哭一会笑，却都是最真实的感情。　　“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才没有，他只是我的同学而已。”

小宝垂着脑袋往郑甘来的方向快速瞟了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后面的人听见。　　“好，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同学，有人照顾你哥哥就放心了。在学校好好和同学相处，保护好自己，哥哥有空会往学校里打电话……”　　大宝罗里吧嗦的叮嘱起来，小宝刚停的眼泪又流起来，边吸着鼻子边哑着声音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受伤，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祷，你要快点回来——”　　大宝沉默了好久，却没法答应她。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很想你……”　　小宝哭的泣不成声，话都说不清了，吴梦把她带到旁边，何令珍接了电话。　　双生子本就比平常兄弟姐妹更亲近，血脉相通，心灵感应，母亲早逝让她们相依相伴着长大，有着更深的依赖和羁绊，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小宝姐你别哭了，大宝哥肯定很快就回来了。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没觉得，有个哥哥真好，既能陪我玩，也能护着我，再也不孤单了。长念哥要是走了，我也肯定会很想他。”

“杞人忧天，长念哥才不会跟我哥一样乱跑，大不了你跟着他走就是了。等我哥回来，我一定要死缠着他，以后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郑甘来抱着手臂看这姐弟俩商量着怎么纠缠自家哥哥，含笑的脸上不自禁流露出艳羡。　　何令珍和大宝约定了时间明天再打来，让二太太也和他说说话，二太太最近状态很差，让他帮忙开解一下，给她宽宽心。　　第二天小宝充当护花使者又一起去了电话室，和大宝说了几句话，回家的路上心满意足的哼起了小调，一路哼到了家。　　把外婆送去佛堂出来，一爬上过道阁楼就看见阿莲赖在郑甘心身边，摊着一本早就学完的中学课本问他问题，两人肩并着肩，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　　小宝直接把阿莲挤开占了她的位置，讲她的课本扔到桌子对面去。　　“我说小姨，你都中学毕业大半年了，还把这些课本拿出来装什么样子，大家又不是外人，谁还不知道谁的情况呀。”

阿莲快速看了郑甘心一眼，坦然笑道，“老师教过温故而知新，我温故一下不行？”

小宝努着嘴巴直直桌对面，“你温故坐那去，我们要讨论新知识。”

小宝掏着自己的书包，阿莲顺着桌子绕到郑甘心的另一边，凑近看他的书本，“你们大学都讲些什么，也教教我吧。”

“欸，小姨，你奶奶不是说你最近在锈嫁衣，忙的很吗？不到两个月你就要出嫁了，要是嫁衣绣不完可要出洋相了。”

小宝从郑甘心背后绕过去，又挤在两人中间，把阿莲挤开。　　阿莲身体不稳趴在坐垫上，冷冷的瞪向她，“你……我和郑同学说话，你插什么嘴。”

“小姨，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有小宝在你放心。”

阿莲的脸抽搐的像得了癫痫病，四面透风的阁楼大开着窗，冷风直往她心上刮，郑甘来叫她……小姨？　　小宝抿着嘴偷笑，得意的挑了挑眉，“小姨觉得有什么不对吗？甘心是我同学，我带回来的客人，当然跟着我一起称呼。”

郑甘心一派老成的认真解释，“你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毕竟比小宝长一辈，我也不好喊你姐姐，还是随着小宝叫比较稳妥。”

郑甘心用阿莲诋毁小宝时的话回击她，命中靶心，一招制敌。　　阿莲的背影才消失在楼梯口，小宝就笑倒在木地板上，半扒着一张坐垫乐得东倒西歪。　　自己和阿莲对战多次，没哪次像今天这么爽快，自己说再多不如郑甘心义正言辞的一声‘小姨’，果然还是他更聪明。　　阿莲是在小宝一连串的夸张大笑中羞辱的跑向东楼，刚拐到下厅房和东楼的夹角过道就碰到了赵爱华，然后被她瞧出了端倪。　　“你没事往哪小子身边凑什么，还不快滚回屋里去。”

阿莲被赵爱华掐着胳膊带回了房间，关上门后毫不留情的在她背上打了好几下，怒不可遏的骂道，“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都是定亲的人了，行为这么不知避讳，也不怕被人议论传到史家人耳朵里。”

阿莲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到床边，把枕头抱在怀里，怨怪起来，“史强是你给我选的，又不是我喜欢的。”

赵爱华陡然瞪大了眼睛，一巴掌就呼在她的背上，“你说什么胡话，也不怕人听到。”

赵爱华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是被那臭小子迷了魂了。　　“当初定亲前我可让和史强接触了解过，你自己同意了的，现在怎么，还想后悔啊？就因为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你脑子是不是被冻傻了！”

赵爱华也急了，来来回回的在屋里走趟。　　“我警告你何令莲，赶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回去，等开春安安心心嫁到史家去。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了史家你就是少奶奶，家里的女主人，再没人敢看轻你，我在这庄园憋屈这么多年也能扬眉吐气了。”

“你都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根本没想过我！”

阿莲委屈的落着泪，一下子吼起来，“那史强除了家境好一无是处。郑甘心又精明又能干，还是个大学生，他说将来他要进报社当记者，写出最真实的报道，实现伟大的理想。”

“小祖宗你给我小声点。”

赵爱华急得冲上来捂她的嘴，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一个没注意连鼻子一起给她捂住了，把她脸都憋红了。　　“你把他说那么好，他看你一眼吗？人家整天都和小宝混在一起，寸步不离，哪个傻子会放着千金小姐不要选你这个没爹没娘的。”

“就因为我们都没爹娘，才能互相安慰互相理解……”　　阿莲想方设法寻找着合适的理由，赵爱华气的挥手就是一巴掌，精准的扇在阿莲脸上，声音清脆，立马就肿了起来。　　这是赵爱华第一次打她，从来都是把她放在心尖上，今天却接连下了狠手。　　赵爱华心疼不已，却忍着安慰她的冲动，厉声警告，“你给我老实呆在房间里绣嫁衣，等你成了亲就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会每天跟着你，你别想再单独接触他。”

赵爱华出去前把门关的严严实实，阿莲哇地一声再也坚持不住，扑在床上痛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