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的特别早,才刚到十月,加文高地的上雪已经堆积到及膝深。
卢比奥庄园正坐落在加文高地南部的悬崖上,此时,已经整个儿没在白雪里。
站在悬崖边放眼看去,你能看见白色的无垠的大地,而背后,是白色的起伏的屋顶,白色的如同鹿角的树枝,还有白色的连绵的山峦。
高地上都是乔弗里.卢比奥爵士的封地,土地肥沃,有大片的南瓜田,麦田,还有一座乒乒乓乓嘈闹的铁匠铺和四季冒烟的炼金铺子,当秋季来临的时候,农民会在田地里种上大批粮食,待到来年夏天,田地里的麦子就会装满马车,运往洛丹伦的各地,当然,这儿最多的,还是猎户,庄园北面连绵不绝的奥特兰克山脉是最好的猎场。
不过,说实话,我从未去那里,因为,我缺少一张狩猎协会的凭证,只有最好的猎手才有资格在春季来临之后,结伴去奥特兰克山脉里狩猎,据说,那里可不止有危险的熊,还有能喷吐冰凌的雪人,能一拳击碎山石的双头怪,能把人撕成碎片的鹰身人女妖。
我的父亲正式乔弗里爵士,我多希望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平民。这样,我就不用天天被教养麽麽逼着学做女红,可以天天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里玩耍,我的探险范围早已到达庄园的边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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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通红,把挂着熊头的客厅烤的暖暖的。
早餐过后,伊露莎把我堵在了二楼,“去把针线拿下来,弥赛亚小姐!”她抬着傲慢的下巴,大声说,“你今天决不允许出门!”
那句话让楼下的两位小姐笑出了声,不用想也是知道是谁,伊莉亚.卢比奥与她的妹妹纱丽.卢比奥。
她们一直在南海镇的莫格莱尼家做侍女,前几天才刚回来,可我真希望她们永远别回来了。
虽然我们都都姓卢比奥,但是,我们却是不同的,因为,我的母亲不是庄园那个极漂亮的女主人卢比奥夫人,我听过仆从们在背后喊我“野种”。
听说,我是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大雪天被乔弗里爵士带回家的,那时候的我小的就像一只老鼠。我没有卢比奥家孩子们的金发飘飘,但是,我也挺喜欢自己的红色头发的。我唯一与乔弗里相似的,是眼睛,灰色的,如同烟晶石。其实,我也挺喜欢自己的眼睛的,可是,其他人似乎不这样,至少伊露莎和卢比奥家的大儿子瑞奇.卢比奥经常会警告我,“别用这种眼神看人!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眼神挨打!”
我不是已经挨了很多打了么?小时候,和瑞奇打,现在,和伊露莎打,嗯,这么想起来,其实,他们也挨了很多打,不是么?
在乔弗里爵士的前半生中,他一直追随着一位奥特兰克王国的伯爵征战四方,那时候,我一个人留在庄园里。
卢比奥夫人可不待见我,但是,她的修养极好,她并不打骂我,而是视我为空气。
而庄园里的仆人和农民更不会招惹我,毕竟乔弗里对我还是很好的,我有一间和他的女儿们一样宽敞温暖的屋子,有和他的女儿们一样丰富的食物和保暖衣服。
因此,我的成长如同田地里的野草,肆意而纵容。我会很多东西,而且我保证,那些东西,在白房子里的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姐绝对不会!甚至……那两个蠢货小少爷都不会!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一团如麻的针线正缩在墙角,那头鱼人麽麽真的以为我会老老实实的去做女红?噢,开什么玩笑?!
我披好了厚厚的毛皮斗篷,推开了窗户,顺着白房子被雨水侵蚀出的浅坑,悄无声息的爬了下去。隔着一楼的窗户,我看见伊露莎正站在纱丽背后,对她的缝纫指指点点,然后,我们四目相对,最后反应过来的纱丽掩住了嘴,差点儿惊叫出声!
“回来!弥赛亚小姐!”伊露莎中气十足的大吼。我朝她扮了个鬼脸,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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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过了高矮不一的木板房,跑过了乒乒乓乓的铁匠铺,跑过了冒着烟的炼精工坊,跑过了大片的原野,跑过了庄园北部的树林。
在那座山丘下,我的同伴正朝我挥舞着红围巾,“嘿!小姐!在这儿!”
我扶着身边的大树,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疯狂跳跃的心脏平复下来,“鸟窝,就你一个人么?桑多和弗瑞德呢?”
“鸟窝”的真名是乔万,他是猎户家的儿子,他可没有狩猎资格证,可是,上次却已经跟着父亲深入过奥特兰克大雪山。他壮实的就像一头小牛,机警的就像一头羚羊,他完美的继承了父亲棕色的卷发,这让他看起来就像顶着一顶鸟窝。此外,他还很笨拙,嗯,非常笨。
“别提了,他们被母亲逼着去做石匠了。”
“那么,说说看,今天有什么乐子。”
“看这儿,小姐。”
那是高地旁的一颗橡树,下有灰熊的脚印,脚印旁有一大摊血。
那个庞然大物的爪印足足有我三脚长,爪尖朝着奥特兰克山脉。
“它的脚可真大!”我不由的惊叹道,“鸟窝!”
“呃,小姐?”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见鬼的真正的猎手么?猎杀了这头倒霉的灰熊,他们就会承认你!”
扭头,我却发现他惊诧的看着我,“什,什么?猎杀?我们最多去看一眼。它或许会有四五米高呢,我的小姐。”他皱着眉,呼出了一大口白气,“而且,您瞧树上的爪印,它力大无穷,都快把树给抓倒了。”
“噢,我的天,你看清楚,它受了伤,而且很重!这可是个拿到资格证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你铁定要等上好几年!”
鸟窝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向我点了点头。
我抽出腰间的匕首,仔细的看了看锋刃,随后又把匕首收了起来,“那么,背好你的猎-枪,让那些白房子里的的人大吃一惊吧!”
鸟窝似乎被我鼓动起来,用力的握了握拳头,
可我心里想的,则是这个小废物到时候可别哭着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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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窝带着我越过了被白雪覆盖的山丘,穿过了第二道树林,并且趟过了两条结着冰的溪流,终于,在太阳西下的时候,我们站在了通往奥特兰克山脉深处的山坡上。
这座山坡非常的陡峭,一定要扶着旁边冰冷的岩石,才能一步一步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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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们说好,到时候一定先把熊先借给我。”鸟窝在前面小心的趟着路,“当心,雪下面有一截树枝。”
“嗯哼。”
“您想要干掉那头野兽,然后,把您家客厅里那个熊头给换掉,是么?”
“一点没错。”
然而,我没说出口的是,然后……我可以把熊的血涂在自己脸上,把纱丽和伊利亚吓的满地打滚,噢,对!也一定要让那个一天到晚得意洋洋的瑞奇像姑娘一样尖叫。
想到那儿,我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我还得把熊卵扔进讨厌的伊露莎麽麽的果酒里,她准会脸色发白,然后两眼一翻晕过去!
“求您别那么笑,”就在那时,鸟窝打断了我的幻想,“每次您这样笑,您准要做坏……呃,做一些事。”
“噢,坏事?!我做过坏事?!”
“您堵过亚历山大家烟囱,小姐。”鸟窝好心的提醒我。
“你摸摸良心,鸟窝,要不是我堵住他家的烟囱,他可不会被烟熏得跑出来,你们怎么进去偷草药给露西娅治病?你们付得起那只见鬼的吸血鬼银币吗?圣光作证,那绝对不是坏事!”
“可是,把露西娅吓病的就是您吧?要不是您把隐形药水涂在脑袋上,半夜去敲她的门……”
“得了吧,万圣节不恶作剧那才是最大的恶事!况且,”说着,我愤怒的咬了咬牙,“那个女表子养的露西娅太遭人讨厌了!我悄悄的说了那头鱼人几句坏话。她转眼就去告状!那头鱼人打了我好几棍子!”
“呃,还是别叫伊露莎麽麽鱼人吧?她其实心肠挺好。”
“她不就是鱼人吗?一天到晚哇啦哇啦的叫,动不动就挥舞木棒!不能说‘见鬼的’,不能说‘干’,不许嘲笑莱斯特,不许和卢比奥的女儿们吵架,嗯哼,被打了棍子我必须和她说‘感谢您’,啊哈,感谢您!”
“呃,好吧好吧,那铁匠席林家那一次呢?您可是炸毁了他的鼓风机!”
“我向天空发誓,我真的是想帮那个榆木脑袋来着。如果那个助燃剂成功的话,他可是能省下不少银币呢!可那个蠢货偏偏要阻拦我,结果我手一抖……”
鸟窝叹了口气,继续拨弄浮雪,趟着雪路,“好吧,您说什么都对。不过,上次在塔伦米尔的时候,您真不该把莫格莱尼家的小少爷弄的鼻青脸肿,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您是怎么忍心对那个又腼腆又羞涩的男孩下手的?你可是把他打哭啦!”
“啊哈,你在那儿对不对?你也看见了,他又不是个姑娘,并且和我一样大,他怎么能连剑都拿不起来?怎么能连女孩子都打不过?他哭的那么恶心,我真想打断他的鼻梁!说到底,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噢!我向我母亲发誓,我永远站在您这一边!”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山坡顶端,穿过那座由黑曜石雕刻成的有五六米高的巨大双熊拱门,放眼望去,满眼只剩奥特兰克起伏的山脉。山脉被大片大片的针木覆盖,而针木又被大片大片的白雪覆盖,风一吹,整个山峦就像涌起浪花的白色海洋!海洋,无边,无际!
云霄的高山之间,一轮巨大的落日镶嵌其中,为视野里的一切线条都镀上了一道红遍,无比的壮丽。
可灰熊的脚印还在往前延伸,只不过纷纷扬扬的小雪片已经覆盖在了上面,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容易丢失。
“我们不能再往前了,我的小姐。”鸟窝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指着前方泛着蒙蒙紫光的法阵说道,“再往前,只有巡逻队才会去。听说,他们还在山里遇上过兽人,可危险了。”
“你见过兽人吗?鸟窝?”
“呃……没有。”
“我见过,在敦霍尔徳竞技场,他们吃生肉,和畜牲住在一起,眼神特别凶残。”
“噢,这恶心的怪物践踏了我们的世界,它们真应该死绝!”
“说起来,你听说过壁炉谷的领主提里奥.弗丁吗?”
“那是谁?”
“听说那是个和莫格莱尼老爷一样厉害的人物,可他却为兽人说话,结果被流放了。”
“他一定是脑子坏了!小姐,我们别往前了,在大山深处,还有一座双头食人魔的城市呢。”
“食人魔的城市么?”我盯着远处不见头尾的山峦,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想去拥抱他们的感觉,“我从没去过山脉深处,父亲不允许。我就去过塔伦米尔,最远也就去过南海镇……那个见鬼的瑞奇一直以此笑话我是没有见识的乡巴佬,好像他自己不是个见鬼的乡巴佬一样!”
“呃……我也只是在上次跟随狩猎队进山时,远远的看过那座城市。”
“你看见过那里?”
他点了点头,也看向了那片能够淹没所有视线的大山,“要穿过很多片针叶林,再翻过很多座雪山,要走上一个月。那座城市在一片森林的背后,是黑色的呢。”顺着鸟窝的手指,我看见了远处山间缭绕的烟雾。
四周,只有寒风的呼啸声,只有白色,这让我忽然觉得世界非常高远,自己非常渺小。
远方会是什么样子?我真想去看看。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呢,我们完全可以再往里去一点点。鸟窝,你没那么胆小吧,你说你上过雪山打过冬熊见过食人魔都市,其实,是不是和我吹牛?”
“我向圣光发誓!那可是真的!我还用熊皮做了一副手套,就戴在您手上!”
我摊开手掌看着那副灰黑色的皮手套,手套里的毛又软又暖,抬头,我又看了看被冻的满脸通红的鸟窝,“那么,我的勇士,前进吧!到时候,我用熊皮给你做一副手套!”
“可是……”
“你看,那头熊一直在流血,它马上就真的要见鬼了,它肯定就倒在不远的前方!”
*
法阵之外的寒风几乎能把人给吹起来,而且温度要比法阵里面低得多。哪怕鸟窝已经提醒了我,突如其来的降温还是让我惊叫着缩了缩脖子,紧了紧斗篷。
“喔!这地方居然会这样……我只是听说,每一年,父亲都要为一个能保持温暖的法阵向达拉然的魔法师们付一大笔钱……嘶……我第一次认同这笔钱……很划算。”说着,我几乎要冷的跳起来了,冰雪在我的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居然比法阵里头要紧致的多。
鸟窝看了看我,有些担忧,“我们要不要回去?小姐?我害怕您会被冻僵。”
“怎么?你要放弃这个好机会?噢!我的天,真冷!好吧好吧,回去……等等,你听见什么了么?”
“什么?”
“嘘--”
我确实听见了什么,在寒风的背后,在飞舞的雪花背后,声音沉闷,杳无踪迹。
鸟窝也在侧耳倾听,他忽然撩起了毛皮帽子的一角,如同刀子的风一下子就把他的耳朵吹红了,可他还是仔细的听,半晌,他用帽子重新盖住了耳朵,并且用力揉了揉。
我几步跳到了他的身边,“找到了吗……”
“嗯--”他缓缓蹲下,一步一步的仔细的拨弄浮雪,在三米之外,我们终于又发现了染血的脚印,一路向前,“那边!”他兴奋的朝前一指,顿时,我们一起悄无声息的向前奔去。
很快,我已经能够听见那沉闷的呼吸声了,它来自一个被积雪掩埋了一半的岩洞。
呼--
呼--
呼--
岩洞上倒挂的冰凌随着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颤抖。
“在里面。”鸟窝用嘴型说道。
说实话,我有些紧张了,可是,流了那么多血,那个庞然大物还会有多少战斗力呢?
深深吸了口气,我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随后,悄无声息的拔出了匕首,我缓缓弓着脊背,靠在了岩洞的一边。鸟窝把火-枪从背上拿了下来,靠在了岩壁的那一边。
“三,二,一,上!”我给了乔万一个眼神。
卡塔--
我们一下子堵在了岩洞门口。
那一刻,夕阳吝啬的收敛最后的余晖,在那片鲜红的光芒里,眼前的一切把我惊呆在了。
没错,岩洞里确实有一头熊,可是,它身上的肉却是腐烂的!它明明应该死了,可它却还活着!
它的眼窝里没有眼球,是两朵苍白的火,它之所以留下血迹,是因为它嘴里叼着一只死去的鹿!鹿已经被它吃的只剩下骨骼与新鲜的内脏。
此刻,它那双散发着白光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洞口的我们,刹那,它那染血的牙齿也龇了起来。
噢!我的天!
缓缓地,它站起来了,巨大的身体几乎塞满了整个岩洞!只见它身上的腐肉一片一片的落下,散发的恶臭把我给熏的眼前一花!
“吼--”它威胁的朝我们低吼一声,咽喉里呼出了冰凌。
滋啦啦--
它身边的地面封冻起来,朝我们蔓延。
“圣光啊!那是什么?!”鸟窝吓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开-枪!鸟窝!开-枪!”我惊叫起来,可身边的废物全身抖个不停,连枪栓都拉不动。
我几乎要跳脚了,“你就该回家穿上裙子!”我愤怒的咒骂,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火-枪,抬手,射-击!
砰--
我的射击技术不错,准确的打中了它的脸,可是,火-药的冲击除了在巨熊脸上打出了一点暗淡的擦痕,什么效果都没有!
天呐……
“跑!”我朝后退了两步,拖着乔万冲进了雪地。